郑愁予来温参加塘河文化论坛：“温州文化看不够”

　　温州网讯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诗里的意象与江南的温州、南塘的莲花、青石板的驿道，是如此的气韵相和。衔着杏花的“白鹿”达达的蹄音，召唤着“流浪诗人”郑愁予“达达的马蹄”。这位以一首《错误》享誉海内外的诗人来了。

　　应邀来温参加第二届温州塘河文化论坛，郑先生曾说“我要带着金门高粱酒，乘高铁来温州”，他没有食言。那日在动车南见到他，只见他穿着淡蓝色的牛仔裤、灰色的户外马甲，背着黑色的双肩旅行包，迷彩西部牛仔帽下一张棱角分明的黧黑的脸，完全看不出是一位83岁的老者。在温期间，他与赵柏田、黑陶、庞培、指尖、马叙等来自全国各地的散文作家一起参加塘河采风活动，并在温大育英图书馆、市图书馆分别作了《我的学思历程》《华夏文明：水的政治，丝的族魂》的讲演，受到了全市文学爱好者的追捧。11月的最后一周，“达达的马蹄”扬起的诗情，似乎弥漫了整座温州城。

　　陪伴郑先生短暂的温州之旅，记下他与温州的对话，颇堪回味。

　　第一天：

　　市博物馆，南戏博物馆，

　　朱自清旧居，夏鼐故居，

　　郑振铎纪念馆，塘河灯文化博物馆

　　“温州文化深厚，不简单”

　　11月25日，阴有雨，气温骤降，朔风冷冽。一行人到达温州博物馆已近上午10点。

　　剪发纹身、错臂左衽的瓯地先民、远古的独木舟、蓝夹缬等，都一一被郑老收集到相机里。

　　看到“仙岩黄帝炼丹传说”，郑老说，诗歌起源于黄帝的祭天祷词，有巫性、音乐性、舞蹈性、口耳相传性，接应宇宙之光，人类就是以自己的能量和性灵发展文明。温州有轩辕黄帝的传说，可见此地历史之久。

　　在“东南小邹鲁”展区。他看到了谢灵运、王羲之等历史名人介绍，不由感慨：“温州的这些太守啊，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们不是做官，是文化的领袖。以前都选在文化方面最能够领导民众、开发民众智慧的人作领袖。王羲之、谢灵运、刘伯温、韩彦直……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官。这跟诗文化有关系，诗教育了我们，让每个人的心思很细致，诗的语言蕴藏很大的能量，这些古代的官留下的诗文，至今还影响着我们。”

　　郑老看得仔细，几乎每一样都能说出自己的见解道理。在南戏实景戏台前，他说：“戏曲的戏文都是诗歌，温州南戏是百戏之祖，太难得了，是地方的一支文明发展源流。你给我拍张照片，我假装在戏台下看戏。”我因他“假装看戏”的可爱想笑，但看到他如此认真，不由得心惴惴而庄重起来。只见郑老走到戏台右角，扶着戏台栏杆，左膝艰难地慢慢跪地，身体靠着栏杆尽量前倾，抬头，眼睛专注地看着戏台上的戏人。这是他对中华民族古老文化一支流脉的崇敬表达吧。

　　下午，在夏鼐故居。郑老看到门口石碑上的题字，说，是饶宗颐的啊，我常常见到他，一百多岁了，身体还不错，现在是硕果仅存的第一层次的汉学家了。看到展厅里布列着夏鼐先生生前的众多同事好友的图片。他高兴地说，他们都在这儿，张光直是我在耶鲁大学很要好的同事，我们是好朋友，常常在一起包饺子。沈从文也是我好朋友，他在耶鲁住了三个月，我几乎隔两天就去见他，跟他聊天，很谈得来。而钱钟书，他才气可高了，他会六七国语言。这些人在学术上都很了不起，在那个时代啊，有很多了不起的人。

　　出了郑振铎纪念馆，往塘河灯文化博物馆而去。郑老说，我去过括苍山和雁荡山，但没来过这里，可以说我经过温州，不止一次经过，这次是真正来了。温州文化深厚、不简单、看不够，好东西太多。

　　第二天：

　　南塘，梧田，白象塔，

　　仙岩梅雨潭，温大《我的学思历程》讲座

　　“温州是一首山水诗，

　　我最崇拜谢灵运”

　　11月26日，一夜朔风后，风日正好。船泊南塘，晨光中，待人解缆欸乃而去。今日沿千年塘河水路，经丽田、梧田、南白象、帆游，至仙岩，寻访梅雨潭。历代名人如是。

　　河一路逶迤，郑老不时转身注视窗外如织锦一样的河水。水墨远山、翻飞白鹭、青石埠头、百年老榕、水墩瓯柑……一一收入他的镜头。

　　郑老说：“昨晚看了《历代塘河诗词选》，塘河也是一河诗文。我记得其中有一句、‘有林皆橘树，无水不荷花’，还有一句‘闲敲棋子落灯花’，都让我着迷。这些诗词的源头是谢灵运。他是中国山水诗鼻祖，温州山水开启了他的山水性灵。在六朝诗人中，我最崇拜谢灵运。”

　　郑老说起谢灵运就来了兴致。他说，谢灵运的诗风转变跟政治有关。诗的起源是帝制，因政治的元素才有诗歌。所以诗人的性灵也是治理天下。当时很多人看谢灵运，认为他绝对有做君王的气度，后来才难逃被杀的命运。他第一次摆脱了杀身之祸，后来就更低调了，写山水诗，觉得这下可以摆脱了。但诗歌会说真话，他诗里隐含着像杜甫样那样要“凌绝顶”的思想。他是登山专家，发明登山木屐，带登山拐杖和帐篷，中间要露营，继续登顶。这一切都在他的诗里。他隐蔽自己，诗却透露他要登顶的愿望，别人就说他野心没死。他死了，诗留下来，流芳万世。温州应该好好重视谢灵运，温州山水的性灵也就是谢灵运的性灵。

　　船在白象塔靠岸，大家欣然登塔。塔身内盘旋木梯狭窄高陡，我劝郑老不要上去。他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那就登一层吧。登上一层后说不过瘾，又上了一层，站在第二层，还说自己可以登到顶。望着远处广袤的温瑞平原，郑老说，那是温州的福地。

　　复登船往仙岩去。中午时分到梅雨潭。郑老说，年少时最爱读朱自清的散文，认为那是最动人的文章，上午在“朱自清旧居”没有看到他的“背影”，我现在要拍一个背影。在那“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里的”，郑老面对那道“白而发亮”的水，我拍下了他的背影。

　　晚7时，《我的学思历程》讲座在温大育英图书馆报告厅开讲。过道里挤满了人，讲台四周的那点空地也坐满了。全市文学爱好者应诗人的“达达”之声而来。是夜，恰逢农历十月十五，月圆之夜，倒是天上人间相映衬得好。底下满堂人聆听精彩讲演的当时，台上郑老的一个小细节却是大家万万想不到的——郑老右手边放的椰子汁易拉罐里是他自己偷偷倒进去的53度的金门高粱酒。每讲一段就拿起来喝一口。酒助诗人兴致，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其“酒鬼”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第三天：

　　泽雅纸山，森马瓯柑文化园，江心屿

　　“泽雅是深山纸王朝”

　　11月27日，天气晴好。泽雅满山芒花飞白，竹涛起伏如海。唐宅村古法造纸作坊仍是千年一贯的模样。

　　蓝天白云下，青山绿水间，郑老站在那片蔓延的古法造纸作坊群落中。这位白发苍苍的诗人说：仿佛回到原始社会，这样的做纸古作坊在中国已是难得。纸的文明是中华民族的文明，跟每个人都有关系。纸是我们的恩人，特别是文人更不能忘记纸的恩德。这里是深山纸王朝。后来郑老把“深山纸王朝”这五个字题在《塘河》书籍的扉页上赠予我。

　　下午，返回市区，游江心屿。郑老在江心寺前留影、在谢公亭前留影，在浩然楼前留影……在文天祥祠，他抒发了对文天祥的敬佩：“他状元出身，身量很高，在当时他是第一美男子，第一天才，还有他的性情，他的职位之高，是我们汉民族里的完人。论忠字，没人可以跟他相比。死没有什么，重要的是气节。《正气歌》在台湾教材里是重要的一页。”

　　走出了文天祥祠不远，他对我说，得再回去，要跟“文天祥”合影。于是我们再次返回到文天祥祠。在文天祥塑像前的郑老正襟危站，表情凝重。晚餐的时候，他告诉我，看到文天祥，自己是热泪盈眶的，感动于文天祥的正气，所以一定要重新回来合影。

　　28日上午9点半，郑老在市图书馆作了第二届温州塘河文化论坛闭幕讲座，他以诗歌的形式，围绕汉字的奥义讲演了“华夏文明：水的政治丝的族魂”。郑老用汉字的图腾传达水的哲学。他讲座的第一句话就是，水跟政治有关，政治跟诗歌有关，治字从水，能治水者方能得政而治天下。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古今塘河。

本文转自：温州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