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舒婷的温州旧事

　　上世纪80年代末的某天，记得是一个很阴霾、欲雨的天气，文联领导一早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交代你一个仼务，接待一下福建来的诗人舒婷和她的家人。”那段时间文联领导很忙，都在学习，而我那时还是个借用人员，用不着去学习什么的，况且那时我还是单位里最年轻的人员，这类接待的活儿，自然要轮到我去做了。

　　从领导的口中得知，舒婷先生这番来，是自费的，乘空闲带着家人四处走走，而且她很低调，不告诉任何人，是一次纯粹的私人旅行。之所以打电话给温州文联，一是想方便找一下住宿，其次是想了解一下这里值得一看的地方。过去没有网络什么的，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这是谁都会想到的事。我了解到情况后，便首先考虑找旅馆的事，那时，温州还很落后，好的宾馆不多，联系了好几家后，最后确定当时的东瓯宾馆，就是过去温州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十三层”。因这里是新建的，是当时温州最高的楼层，能俯瞰整个城区，也能看到江心屿与瓯北一带的风景。其房价也不高，况且地理位置不错，出入方便。他们来的那天，原本是准备好要去接的，可他们一家很是客气，那天乘车到达温州后，也不麻烦我们，而是悄然地自己直接坐车去了宾馆。

　　记得那天，我是接电话后，从墨池坊单位匆匆赶到望江路宾馆找他们的，一敲开房间的门，出来迎候的便是一张笑脸，那种笑是坦诚、自然的，而没有半点的虚伪或做作，这让我记忆很深刻，也让我顿觉亲切，无拘束了。这之前的时日，我也接待过一些外地来的客人，多多少少会摆个谱，即使与你有笑，也即逝而过，应付而已，骨子里头深藏了一种傲气。这也难怪，通常搞接待的，有给人“下人”的感觉。而舒婷先生则不然，与我握手后，很客气地带我进了房间，这时我发现，房间里头坐了好多的人，后来晓得这些人都是她的诗歌粉丝，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先生一家的行踪，依稀记得还有一个是从外地特地赶过来的，他谈起温州，说温州人做生意脑筋泛，还笑着问我，温州人搞文艺泛不泛？那天屋里头气氛浓郁，满屋子的人都在聊诗歌，聊文学，看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说，都在侃侃而谈，再去看看舒婷先生，荡漾着一脸的微笑，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样子，那氛围多轻松，多自在，多融洽和谐呀，由此可见先生的为人是极其随和了。

　　第二天下午，我跟先生一家约好，一起去江心屿游览，那时的温州城区，实在是找不到可去的地方，除了江心屿，还有什么可看的呢？在游中川寺时，他们在寺中墙壁嵌着的一块石碑前停下了脚步，对碑中“清辉”两字端详了半天，舒婷先生问：“宋高宗到过这里？”我点头称是，还说了他们驻跸温州的一番经历。她家的陈先生便感叹说：“鼓浪屿好像没什么帝王登临过。看来江心屿比我们文化深厚。”接着我们又游了东西两塔，在经过浩然楼时，忽有大风大雨而至，我们只得停歇在这里，望着不停歇风雨中的飘零落叶，望着一江东去的浊水，顿觉时间的漫长而乏味，也就与先生一家东西南北地聊了起来，从温州聊到了厦门，从江心屿聊到鼓浪屿，他们都笑着说，温州跟厦门有不少相似之处，到了江心屿之后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当然，他们也毫不掩饰地指出了这里的不足，说江心屿这样的秀美，这样的有文化底蕴，居然没有可看的东西，走了不到一个多小时，也就没什么地方可留恋了。陈先生也指出了岛上某些建筑的粗糙，没有特色等等，这些说得很在理，可让人汗颜的是，至今的江心屿还是这等的模样。

　　那天从江心屿回来，天已近暗色。我便在心里思忖：有贵客自远道来，作为地主，总该有一番表示吧，我等虽布衣匹夫，待人接物的事还是懂得的，便与妻商量，从自己佶据的家庭费用中支出了一点小钱，想请他们吃了一顿便饭。当我邀请他们，并说是一顿很普通的经济小吃时，他们欣然地接受了，对于吃，我知道他们肯定是无所谓，想深入体验一下一个陌生城市的生活特色倒是真的。上世纪80年代末，东门涨桥头和环城路一带，是温州夜市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这一条不长的街上，一到了晚上，就灯火辉煌，车水马龙，除了满街卖衣服卖化妆品卖皮鞋的摊位外，也有满街的大排档，到处是一桌桌晃动的身影，到处是烟火缭绕的炉灶，炒菜肴时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弥漫四溢在整条大街上。我们选了街角一处稍为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大家都不喝酒，只是喝点雪碧、可乐什么的，那天饭桌上，舒婷先生与我妻子聊得最多，因为她们同是母亲，同样有一个男孩子，自然话题也就格外多，教育问题，健康问题，诸如此类聊个不停。饭后，我们还沿着环城东路一起散步到了工人文化宫。一路听着先生的谈笑，忽然觉得眼前不是一位闻名全国乃至全球的大诗人，倒像邻里一位可敬的大姐。是的，这就是不平凡先生的平凡之处。那天，先生还跟我说，到厦门，去鼓浪屿时，来我家坐坐。说着，还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那以后我虽然去过厦门好几次，但我没什么事，干吗去打扰先生呢？

　　先生要离开温州城区的时候，我给时任雁荡山管理局副局长的谢军打了个电话，因是熟人，好说，让他好好陪同先生一家游玩一下雁荡，也算是弥补一下这边的接待不足吧。

　　其实从记忆中淘出这段几十前的旧事，并非什么，只是觉得舒婷先生不摆谱，人好，值得说一说。

　　潘一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