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梳裹雾中藏 ——袁枚的温州之旅
雁荡山大龙湫
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67岁的大诗人袁枚仍然精力充沛，他从自家南京的随园出发，在弟子陪伴下，一路南下游赏浙江风景。公历5月，从台州将到乐清境内时，他蓦见远处“云中冠带，树外旌旗”，一彪威严官军拦路，莫非把他当成谢灵运一样的“山贼”捉拿？
袁枚猜疑走近，但见乐清副将白琏率领文武官员迎候在郊外。白琏从袖中掏出一把扇子，展开一看，竟然龙飞凤舞着袁枚二十多年前的题诗，原来是故人，他的南游惊动了沿线府县。白琏热情地把他接到官署，摆宴洗尘，特派麾下旗牌官邵得桂一路服侍护送他游玩雁山，感激的袁枚由此写下了第一首温州诗，相赠记情，次年还回信道谢。
“宇宙奇观”大龙湫
进入雁荡山，袁枚几乎一景一诗，芙蓉峰、四十九盘岭、马鞍岭、铁城嶂、一线天、风洞、龙鼻洞、天柱峰、老僧岩、望天猫、展旗峰、听诗叟、卓笔峰，一路观光游吟，共写下二十来首，不乏佳作，如写灵岩景区的《玉女峰》：
“风中梳裹雾中藏，雨是浓妆月淡妆。莫道玉人长不老，秋来也有鬓边霜。”拟人手法把静态的玉女峰写出了动感。前两句甜言蜜语唱赞歌，后两句却逆势反转，说即使石头做的美人也会迟暮。起承转合，是绝句最规范的套路，精心营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读后感，深得“文似看山喜不平”之法。
平生风情自赏，袁枚不仅把玉女峰写入诗，还收入其笔记小说《续子不语》：“雁宕有石如女子独立，长五丈余，头有髻形。杜鹃花开，红满一头，恰无一朵拂其面上者。袍色微红，裙色惨绿，若天然染就状，界画分明。衣褶之痕，宛然若织。”
雁荡山剪刀峰
除了被玉女峰惊艳，女性景点通通让袁枚浮想联翩，云雾散开，那是观音峰“卷开九华帐，露出双鬟来”，美人石长花，那是“春风嫌寂寞，吹与满头花”，灵峰观音洞仙女塑像更是一见钟情，《随园诗话》里，他表白：“雁宕观音洞最高，敞可容千人，石坡共三百七十七级，余贾勇登焉。相传嘉靖二十年按察使刘允升偕二女成仙于此，塑像甚美。余低徊久之，下坡留恋，口号云：‘垂老出仙洞，一歩一踌躇。自知去路有，断然来时无。’”一副不忍生离死别而肝肠寸断的痴心模样。
美女情结太深，袁枚干脆模仿著名的刘晨、阮肇天台山采药遇仙女而结为夫妇的神话传说，在《续子不语》里编造了一篇《雁宕仙女》的故事，说南京六合有位十八岁的戴姓帅书生，月下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突然被一雁荡山绝色仙女腾云驾雾劫走，遂成伉俪，乐不思蜀，直到其老父八十大寿，才双双回来祝寿。当时异香扑鼻，箫鼓满空，仙女媳妇珠冠玉佩，云中叩首，“每一跪起，则霞光四闪，百鸟皆鸣”。
山水诗是袁枚真爱，他在大龙湫景区写下一首《剪刀峰》：“远望双峰截紫霓，尖叉棱角有高低。倘非山里藏刀尺，哪得秋云片片齐？”此前，明代才子汤显祖来游时曾留下《雁山迷路》：“借问采茶女，烟霞路几重？屏山遮不断，前面剪刀峰。”汤显祖用剪刀峰“剪”地上屏风一样的青山，袁枚则“剪”天上一片片秋云，也算别出心“裁”，可惜他不知工部侍郎周清源早有诗《剪刀峰》抬杠在先：“镂月空传说，裁云亦未真。输它能剪断，十丈软红尘。”
绝句太短不过瘾，袁枚后构思了长篇《观大龙湫作歌》，起句豪放：“龙湫山高势绝天，一条瀑走兜罗绵。五丈以上尚是水，十丈以下全为烟。况复百丈至千丈，水云烟雾难分焉。”对比天台山石梁瀑布的狂颠，青田石门洞瀑布的喧阗，品鉴大龙湫瀑布特色在蝉嫣与静妍。诗之不足，他又写游记《浙西三瀑布记》，描述大龙湫“或远立而濡其首，或逼视而衣无沾”，而归纳其诗文，把它拔高为“宇宙奇观”，赞到极致。
“卒不可解”摇动岩
心满意足地游完雁山，袁枚继续南下，沿途住宿在乐清瑶岙朱家、虹桥倪家，这时发生了令他十分自得的事。倪家私塾先生张正宰前来攀谈，其亦诗人，著有《柿园诗草》《讯渡文集》，功名副贡，也算地方上很有身份的人，颇为倨傲，发现陌生客人并不逢迎属意他，便夸口其先父广东海康知县张元彪是名流，曾经与大名士“袁子才、商宝意两先生交好”。
袁枚窃笑，故意问他：“君曾见袁某乎？”张正宰曰：“袁在，年将大耋，安可见耶？”袁枚告他：“某在斯。”张正宰大窘，脸红耳赤，惊定之后，慌忙下拜敬礼，后出诗集请袁枚论定。袁枚意外收获这则趣话，趁热打铁赋诗自诩：“姓名借与人间用，惹得狂夫老更狂。”不知他有没想起欧阳修的民间传说，一自大士子不识欧阳修，却找他比试才学，被欧阳修匿名挫败，最后士子出句“两人同登舟，去访欧阳修”，欧阳修笑答：“修已知道你，你却不知修(羞)。”
5月30日(农历四月十九日)，袁枚到达温州城区，发现温州女子很美，“明眸皓齿好身材”，老毛病又犯了，在《随园诗话》里只恨自己不懂温州话，难以深入聊天，“温州虽多佳丽，而言语不通。有织藤盘者甚明媚，彼此寒暄，了不通晓，余戏赠云：‘安得巫山置重译，替郞通梦到阳台’”。
平阳钱仓凤山摇动岩。林鸿麟摄
听说温州有新娘子“坐筵”的奇特婚俗，珠翠照耀，重门洞开，任人参观，他与弟子刘霞裳兴冲冲去观礼，怂恿刘霞裳与新娘相互敬酒。制造了一起风雅韵事后，诗料有了，他回来刷刷刷写了六首《温州坐筵词》组诗。当时温州知府郑沄出于礼教考虑，想要禁止此俗，袁枚举诗劝阻：“笙歌迢递出云端，洞启重门到夜阑。不是月宫无界限，嫦娥原许万人看。”
在温州，他继续游山，从华盖山到积谷山，再到江心屿，甚至南游到南雁门户——平阳钱仓，尤其迷上钱仓山(凤山)的摇动岩，写诗啧啧称奇，“十手推不摇，一足蹴乃动”，又在专门谈论怪力乱神的《子不语》《续子不语》里记了又记：“南雁荡有两石相压，大可屋二间。下为静石，上为动石，欲推动之，须一人卧静石上，撑以双脚，石轰然作声，移开尺许，如立而手推之，虽千万人不能动石一步，其理卒不可解”，“南雁宕有动静石二座，大如七架梁之屋，一动一静，上下相压。游者卧石上以脚撑之，虽七八岁童子，能使离开尺许，轰然有声。倘用手推，虽舆夫十余人，不能动其毫末。此皆天地间物理有不可解者”，三番两次，也不嫌重复啰嗦。
在纪实性诗文外，温州的神奇秀丽还激发了他离奇玄幻的想象力，在《子不语》《续子不语》里虚构了温州人为主角的《浮海》《刑天国》，发生在雁荡山的《徐崖客》《蜈蚣吐丹》，发生在温州市区的《鬼拜风》等。
统计这一趟温州行，袁枚可谓高产，诗四十来首，文十几篇，遍布其《子不语》《续子不语》《随园诗话》《随园食单》《小仓山房诗集》《小仓山房文集》《小仓山房尺牍》，既有数量，又有质量，关键还是免费的，对于卖文为生的他，简直是馈赠了温州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并以其大名，强力宣传了温州山水风土人情的美好，充分提升了温州的美誉度。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南航
本文转自：温州网 66w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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