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建华：时代发展需要开拓者
叶建华，1949年出生于乐清。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拍人像照的他转为拍电器产品照片，再制作成电气产业目录等，后以“投机倒把罪”被抓，在“八大王”事件中被冠以“目录大王”称号。
温州网讯 1982年，我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回想这段经历，有遗憾也有收获。我最想说的是，时代发展需要开拓者，我们温州人凭借改革开放的强劲春风，“敢吃第一只螃蟹”，创造了“温州模式”，靠的是绝不向困难低头的大无畏精神和超乎常人的胆略。我们温州人，人人是英雄，个个是大王。
自制相机，到山区海岛“打游击”
初中毕业后，我没有考上高中。为了生活，准备继承父业搞照相行业，但没钱买照相机。我请柳市前街有名的王姓木工师傅，仿制了一台木头做的三脚架照相机，自己动手做相机的金属配件，加上一个从上海旧货商店用7块钱买来的旧镜头，经3个月时间的装配，我的“饭碗”诞生了。
那时国家不允许搞个体经营，我决定到永嘉山区给人拍照，用“游击战”找到生存空间。
散落在深山中的村庄，一般都很小，我这个拍照的一过去，成了全村的新鲜事。我白天替人拍照，晚上就在村民家煤油灯下冲洗照片。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看，当显影液里慢慢出现人的样貌时，他们都很惊奇和快乐。
这中间，也有很多波折。有一次，听说洞头渔民办出海生产的渔民证，要有人像照片，我马上搭船去各岛拍照，生意相当好。想不到在状元岙岛拍时，照相机被管理人员没收了。还好，渔民们说岛上没有照相馆，是他们叫我去拍的，在渔民帮助下，我终于拿回了照相机。之后，在永嘉沙头和永强三甲，我的相机又两次被管理人员拿走了，经“教育认错”才拿回了。那时候，我意识到：有希望的未来不光要有奋斗，还需要国家政策允许。
开照相馆，终于可以合法经营
上山下乡运动来了，最后以“兄妹四人，三人下乡”为条件，发了一个叫“留城证”的红本子给我。拿到写有叶建华名字这个红本子时，我高兴得无法形容：终于有了工作的一丝希望。这本“留城证”后来和我自制的三脚架照相机、产品照片等一起被浙商博物馆收藏，同时收藏的还有“旧货大王”王迈仟的判决书、正泰南存辉当年的补鞋机等，这是后话。
当时，拿着“留城证”，我找到柳市居民委员会诉说情由，他们也很同情。当时，居委会为暂时解决支边支农返回的人员和待业青年就业问题，申请办了一个反修工艺社，他们就让我挂靠在反修工艺社，并帮我拿到税务发票。我就租了一间小店面，办了一个照片冲晒室(不敢开照相馆)，专门搞冲晒、放大照片及给照片手工着色的业务，每月交5元管理费和定额的税。
但过不久，乐清县商业局来了一个人通知我，说照相归属商业局管，没他们同意不能开店，并要求税务部门不要向我提供税务发票。我赶紧到反修工艺社反映情况，有热心人帮我去说好话，最后税务部门领导也很理解。就这样，我的冲晒室在低调中提心吊胆地又生存下去。
几年后(具体时间我忘记了)，国家允许个体户存在。我高高兴兴领到了工商局颁发的“营业许可执照”，正式在柳市街上开出盼望已久的照相馆。取什么店名呢？我心想，拍人像照应该给顾客留下欢笑的倩影，而我终于可以合法经营，再不用提心吊胆，也应该露出笑容面对未来生活，于是取名“笑笑照相馆”。由于我肯钻研技术，服务态度好，后来还获得高级摄影师称号，我的照相馆业务越来越好。
捕捉商机，从产品照片到产品目录
改革开放开始后，柳市人“敢为天下先”率先行动起来，以最简单的手工劳作开始生产各种工业产品，很多人在家中办起作坊，生产触点、线圈、电刷、指示灯等。他们有的人店前经营产品、店后装配产品，有的人拿着产品到全国各地推销，还出现了多个专业村。由于生产的产品越来越多，供销员无法把实物随身携带，有人来找我把产品拍成照片，再带这些照片外出推销。
我从中看到了商机，赶紧把柳市街上所有电器产品都拍成照片，还到各专业村把各种产品拍成照片，并在这些照片上备注产品的名称、规格、型号等。供销人员拿着这些产品照片走四方，既方便又灵活。我的照片因此深受欢迎，供不应求，生意越来越好。
许多供销员每次出差前后都特地来找我，打听有没有新的产品照片。为满足他们的需求，我千方百计寻找各种产品来拍照。还通过好友——“电器大王”胡金林的帮助，专程到温州物资公司、上海物资局，直接进仓库拍摄各种型号的产品照片。为更全面介绍温州的各种产品，我还到永嘉的厂家拍摄阀门产品，到瑞安的厂家拍摄气配产品。
随着产品种类越来越多，一张张照片已满足不了供销员外出采购和销售的需求，我又开动脑筋想办法，收集各种资料书籍和产品说明书，对各种产品照片进行分类、编排。再对图稿进行精心设计和电光放大，逐个剪贴图像文字，到上海人民制版厂图像制版，到温州报社印刷。经过近两年的努力，一本内容丰富，包罗电器、阀门、气配产品，既有产品图像、用途，又有规格、订货须知等详细内容，首页还有英文字母汉语注音(考虑到有些供销员认不清产品型号中的英文字母)，封面烫金的十六开厚本的《产品样本》和《产品价目表》终于问世了。它的出现，引起供销员强烈反响，都说再拿几张照片去跑业务就太小儿科了，有了这本《产品样本》，对方厂家不会认为我们小打小闹了。有的供销员一下子买10本，要送给各合同关系户，方便他们查找订货。
进出牢狱，春天有时也有寒意
这样的日子仅过了两年，到1982年，一天，我刚从温州回来，正在家里帮孩子洗脚，突然来了几个人，要带我到附近的一家旅馆谈话，之后又把我带到龙井路兵营巷的一个学习班看守起来。几天后开来一辆警车，把我送进乐清看守所。
从阳光下突然进入黑暗牢房，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此刻，我真的是惊愕、悲愤到极点，心中无法平静。警察端来一碗稀饭给我，我十分勉强地吃下去，可是没过几分钟就吐了。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刚吃下的全部吐光，还吐出黄胆水。从读书到毕业后，我一直忙于生计，进牢房后倒有时间思考问题，但想得很多，却都无法找到答案。
家里收到起诉书后，到温州律师事务所请了个有名的律师为我辩护。律师到看守所询问案情，我问了他几个自己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我问：报纸上讲改革开放是真的吗？现在改变了吗？
他答：三中全会决定的改革开放，当然未变。
我问：我是有证书的留城待业青年，政府承诺分配工作，但一直未兑现，我自找生活出路有罪吗？
他答：自力更生光荣，但不能干犯法的事。
我问：报纸上讲“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可以先富起来吗？
他答：你也可以先富起来，但不能走违法之路致富。
我问：我的产品目录，不是从别人那盗版过来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努力劳作的果实，通过劳动获得利益，犯法吗？
他答：劳动得到利益是合法，但必须要缴纳税收。
……
最后，我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在牢中关了42天后，我被重新判决无罪。出来时，我心想：以后做人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十年前，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房宁所长带着几个人来温州调研采访。他问我：你作为“八大王”之一，对自己的经历遭遇有什么看法？我说，新生事物的发展不会一帆风顺的，应该看重国家的利益，不能斤斤计较个人的得失，改革开放是春天，春天有时也有寒意。他听后，对跟随人员说，我们的调研报告题目就叫“春风里的寒意”吧！
来源：温州日报
叶建华口述
叶长一整理
本文转自：温州网 66wz.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