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温州的文学大咖们

2020-09-03 15:41:47
1991年和1995年的秋天,著名温籍作家林斤澜先生曾两次组织北京作家采风温州。

  部分来温作家在洞头合影(一排左起4为林斤澜,7为汪曾祺,10为唐达成;二排左起1为邵燕祥,2为蓝翎,8为母国政;三排左起2为傅用霖,4为姜德明;后排正中戴帽者为赵大年。)图片由邱国鹰 提供

  林斤澜(左)和汪曾祺是多年的好友。

  1991年和1995年的秋天,著名温籍作家林斤澜先生曾两次组织北京作家采风温州。前一回是时任永嘉县委副书记李文照代表永嘉邀请的。作家有林斤澜、来温的作家有汪曾祺、邵燕祥、从维熙、刘心武、郑万隆、母国政、陈惠方等,我没有相随。后一回是瓯海邀请的,时任县委书记翁锦武和宣传部长黄培拉很重视这次活动,取名“金秋文化节”。那时我在瓯海中学教语文,兼任瓯海文联副主席,参加接待。这回除了林斤澜、汪曾祺、邵燕祥、母国政外,还有唐达成、蓝翎、姜德明、赵大年、陈建功、陈世崇、傅用霖、陶大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多数是文坛巨匠。瓯海七天之后,这班人又到洞头县过了两天。

  两茬人中,从维熙、刘心武读者应该非常熟悉。刘心武自从1977年在《人民文学》第11期发表《班主任》以后,风靡文坛,是中国文坛的常青树。他还研究“红学”,并续写《红楼梦》。从维熙的《北国草》《裸雪》《风泪眼》《大墙下的红玉兰》《第十个弹孔》《远去的白帆》是当年文坛的重钟。他后来的自传《走向混沌》和随笔集《我的黑白人生》震撼人心,没有不凡经历和艺术底蕴的人无法完成。两位都是著作等身的大家。

  蓝翎的人生经历太丰富了,担任过中国红楼梦学会秘书长、《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他的杂文集《了了录》等,和回忆录《龙卷风》很有影响。姜德明是藏书家,又被称为中国书话第一人,他出版书话集有十二种,他又是中国散文学会的副会长,还是人民日报出版社社长。这两个大咖本就是内敛的人,当时在温州,默不作声,像是林斤澜、汪曾祺、邵燕祥、唐达成的跟班。赵大年可不是内敛的人,音频很高,笑声朗朗,诙谐得很。他是散文随笔大家,长篇小说也棒。他是满族人,和老舍家有亲戚关系。他曾“抗美援朝”,和罗盛教同在一个班,他的成名作就是通讯,报道罗盛教救崔莹而牺牲的事迹。

  那时林斤澜和汪曾祺各带夫人,好像邵燕祥都还没有资格。住在瓯昌饭店,邵燕祥和赵大年同在一室,蓝翎和姜德明同在一室。

  那情景似乎不在凡间而像仙境

  这些大咖抵达瓯海县政府大院,欢迎仪式非常隆重。大院红地毯铺出来,那是崭新的红地毯!温州电视台名嘴主持,瓯海书记致欢迎辞。作家一方讲话的是唐达成,这是此前我已知道的。林斤澜、邵燕祥都戏称唐达成是团长。当时我心想,林斤澜不善于做头面人物,在这样的小地方,把唐达成推出了。后来了解到,唐达成是习惯做团长的。邵燕祥说:“唐达成,是作家协会的美男子。八十年代,到菲律宾去访问,同时去的还有云南的晓雪,晓雪是白族的一个诗人,高高的个子,也很漂亮,这样,一下子中国作家代表团集中了两个美男子了。弄得马科斯夫人接见了他们两次,欢迎接见了一次,欢送又接见了一次……”还有,他的官话说得好,而且声音洪亮,招人疼爱。

  唐达成说:“今天我是回到故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想虚情假意了,你怎么是温州人呢?

  后来林斤澜告诉我,唐达成是他温州中学的校友。原来,1940年,唐达成重庆的家被日军炸毁,一家人辗转抵温,先在瑞安落脚,次年迁居温州市区柴桥头,唐达成便在温州中学上学,直到抗战结束。

  话说大咖们到了瓯海泽雅。泽雅风景区那时初创,大名叫“西雁”。作家们从最下面的“深箩漈”慢慢爬上去。那时汪曾祺已经75岁,脸色灰黑,走路有些晃。我不是相师,但几天后我对林斤澜说:“汪先生的寿命不会超过三年。”食间,林斤澜悄悄用温州话对我说:“你给汪倒半杯啤酒。”医生有吩咐,汪不能喝酒了,他的夫人施松卿严格管着他。汪曾对林说,不让我喝酒是破坏我的生态平衡。半杯啤酒很快就喝光了。后来我又给他倒了半杯。

  那一天,林斤澜叫汪曾祺夫妇留在“深箩漈”,他带领作家们爬山。林斤澜那时也是72岁的人了,其他作家年岁也大,唐达成、赵大年、姜德明都是二十年代生人。他们都爬上去了。风景很好,但那条岭直上直下的石阶太多,中间还有一架八九十度的木梯。赵大年患“三高”,忽然血糖低,出冷汗,眼发黑。终于爬到山顶,坐在树下打哆嗦。林斤澜赶紧把随身携带的硝酸甘油、速效救心丸塞进赵大年的嘴,赵大年夺过一个作家的半瓶可口可乐喝下,几分钟后,脸色转红。他们慢慢到了庙后村。

  汪曾祺坐在“深箩漈”边上的竹楼里,看白练瀑布,看翡翠潭水。或在周边踱动,总有女记者追随提问。有个女记者不懂文学,也不懂艺术,天一句地一句瞎问,他也极有耐心,不厌其烦,似乎也谈得非常快乐。本地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五官和身材都极漂亮,搀着汪先生走路,无微不至。汪先生显出兴奋的样子,听凭指引。夫人说:“老汪这个人啊,就喜欢女孩子。不过我不嫉妒。”汪先生念叨着两句话,说要写给这位姑娘:“住在翠竹边上,梦里常流绿色。”晚上写下来,已是这样两句:“家居绿竹丛中,人在明月光里。”少女家有一个小酒店,汪曾祺给起了名字:春来饭店。写字落款,钤上章。

  爬了山,那一天晚餐,作家们吃得特别多,也特别好。邵燕祥叫我把菜单收拾一下,给他有用。

  后来是游三垟水乡。汪曾祺和夫人一船,林斤澜和夫人一船,并行汩汩徐进。阳光温暖而柔和,是老年人感觉很好的那种阳光。没有风。水面平静。时有浮萍和菱角后走。有白鹭在近处闲飞。大罗山呈永远的青黛色。汪曾祺似乎特别的开心,我在随后的船上见汪曾祺总是微笑,还不时和林斤澜打趣。25年过去了,他们在小船上的情景我总是常常记起,那情景似乎不在凡间而像仙境。

  而后走了永强堤坝,这条堤坝19公里,用石头砌成,以拦东海。作家们非常感叹。

  在洞头,坐船游看半屏山。女导游总是说这个像什么,那个像什么。作家们默不作声。女导游说:“半屏山,半屏山,一半在洞头,一半在台湾。”大约女导游觉得有意思,或者是有意义,重复超过四五次,作家们也都装出欣赏的样子。

  在洞头,我还记得赵大年对林斤澜说:“你的北京话只是勉强及格,普通话可以得70分。”还说罗盛教的事迹有出入,以后自己还要重新写过。

   汪曾祺站着一直画到了子夜

  这一次到温州采风,给我留下记忆深刻的,还有汪曾祺作字画。唐达成也写了不少。他的字见童子功,是科班,有章法,圆浑体润,凝重骨健。而汪曾祺是文人字,苍劲,有自己的面目。其实,邵燕祥的字也很棒,可是一般人不知道,他也把自己藏匿了。汪曾祺他要露一手,他认为自己的散文比小说好,自己的书画比散文好,自己的烹饪比书画好。他觉得温州人是真正出于尊敬,接待是真正的热情,他不能白吃白玩。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是索求的人真是多啊,有的是真正了解汪曾祺的,有的是转折听说的,有的是别人要他也要的,有的是先拿来再说,反正并不烫手。

  温州书法家一沙索字,汪曾祺写下“恒河沙一粒”;有个当地干部向他索字,他把南朝陶弘景的名句给了去:“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他是经过思索的。可是哪有那么多人懂呢?一天在小岛灵昆,汪曾祺画了一只像是灵昆地图的螺,边上题字:“东海灵螺”。岛上几个干部齐声叫道:“先生错了,先生错了,应该是‘东海灵昆’。”先生难过起来,脸一沉,指着墙上的地图,说:“灵昆不像螺吗!”几个干部眨了眨眼。

  汪曾祺的耳边是一片“汪老,汪老”声。汪老先是写字,绝句为多。写字要想词,够麻烦的,后来便画画。石头和竹,居多是菊花、兰草。一天夜十时,来了一个一身酒气的人,板着脸说:“给我一张吧!”汪曾祺瞥了他一眼,说:“我不认识你。”来人说:“我刚才不是给你拉纸了吗!”汪曾祺看看我,看看坐在身边的夫人。夫人觉得尴尬,笑中显出无奈。汪曾祺最后还是给他画了一张兰花。我便叫二位快快回去休息。汪曾祺对我说:“我给你画一张。”我说:“不用不用。”他坚持说:“画一张。”我说:“我到北京你家的时候,再给我画一张吧。”他认真地说:“你不要到我家,我不欢迎。”没有法子。他给我画了一幅菊画,题字道:“为绍国画”。

  一位友善的主任过来,手拿一张单子,他受托要汪曾祺给一些人写字画画。汪曾祺说:“拿到我的卧室里去吧。”第二天,听夫人说,主任坐在汪曾祺卧室睡着了,倒是汪曾祺站着一直画到了子夜!

  当然,汪曾祺也有拒绝的。比如你自作主张叫他按你的“词”写,你的“词”不合他的脾性,他不会给写,即使是经典诗词他也不会给写。

  作家们回去都写了温州的文章

  作家和明星们绝然不同。明星们过来一站台,拿走一百万元或者几百万元。林斤澜组织的两批作家,没有拿一分钱。不仅没有拿钱,回到北京他们还要劳动,还要写温州。写温州可不是敷衍着写,他们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写作品。1991年,汪曾祺写下《初识楠溪江》,结尾说:“我可以负责地向全世界宣告:楠溪江是很美的。”林斤澜写了两篇《山水之“寓”》《生命的水和船》。邵燕祥写了诗歌,还写了散文《永嘉四记》。刘心武写了两篇:《秋水筏如梦中过》和《只恐楠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母国政两篇:《楠溪江静趣》《楠溪江畔》。郑万隆写了《且说山水》。陈惠方写了《花坦、廊下见闻录》……

  1995年这一回,作家们回去都写了温州的文章。邵燕祥把菜单写进了《“后花园”的后花园》,这一篇和《永嘉四记》一样,是他的散文名篇。林斤澜写了四篇散文:《山头》《山海》《石头》《鱼伤》。林斤澜留下十卷本文集,散文占三,人民文学出版社选编出版了一本《林斤澜散文》,这四篇连同前一回写的《山水之“寓”》都收在内。汪曾祺回京,写了散文《月亮》,还写了《瓯海修堤记》的铭文。他对林斤澜说,夜两点多,睡下了,忽然觉得还有两字不妥,遂又披衣改定。他还说,现在只剩下几句无关紧要的序言了,得找资料,反倒麻烦。林斤澜说,那就由我代写序言吧。

  林斤澜组织的两回采风,意义不菲。中间大多名家,许多人请不到。他们的人品和文格,一般的作家也达不到。他们发表文章,全中国读者都能看得到。而名人效应也不可小觑。

  两次作家写温州,丰厚了温州的文化底蕴。次年夏天,我调报社编辑副刊二十来年,即向熟悉了的这一群作家约稿。林斤澜、邵燕祥、唐达成、刘心武、从维熙、赵大年、姜德明、蓝翎,陆续来稿。后来我也组织几批作家到温州采风,叶兆言、何立伟、阿成等也加盟了我的副刊版面。

  有人看重名家效应,也看重名家文章怎么写。我认为重要的还不是这个,我认为重要的是杰出作家的思想。他们的阅历经历,凝结成对世界、对历史、对社会、对人生的正确看法,以他们正确而重要的思想影响温州,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人活着只是吃饭数钱,那是很可悲的。

  惜两次采风的作家,大部分已经去世了。按顺序是汪曾祺、唐达成、蓝翎、林斤澜、从维熙、赵大年、邵燕祥。今年8月1日,邵燕祥睡去不醒,像是“坐化”了。比他大十岁的林斤澜是2009年4月11日去世的,终年86岁,都算喜丧。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程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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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温州网 66w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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