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采访开国将军时，查看他们的身体战伤，确实感到无比惊讶和震撼。据不完全统计，我采访的200多位将军中，有战伤记录者170多人，累计战伤400多个，平均每人2个以上。

他们是战争岁月中高级指挥员身先士卒、英勇作战的缩影。据中央文献研究室研究员张民统计：从1927年八一南昌起义到新中国成立，我军团以上指挥员，负伤者不计其数，牺牲者达3000多人，牺牲人数最多的是在红军时期，军以上干部就牺牲160多人。

近十多年来，我所采访的200多名开国将军绝大多数已离开人世，但他们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中留存下来的战创弹痕，一直深深地钤印在我的脑海中。开国将军们的累累战伤，是他们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用生命和鲜血浇灌出来的英雄花、光荣花。他们身上的战伤，并不是一个个简单的疤记，而是生命的奇迹，同时也是中国战争史的奇迹。

笔者从“头”讲到“脚”，也就是说从头顶说起，再说遍他们的全身，看看开国将军们是如何在残酷战争环境中创造生命奇迹的。他们在连绵不断的残酷战争环境中，以冲锋在前，英勇作战，不怕牺牲，前仆后继的英雄主义精神，以百万将士向死而生，生生不息的生命链条和生命活力，演绎了威武雄壮、惊心动魄的现代战争大剧。

1、 头顶负伤

王近山(1915-1978)：天灵盖戳了一个洞

开国中将，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公安部副部长。以“王疯子”绰号名扬军中。1942年的韩略村伏击战中，率部在行进途中成功地全歼日军战地观摩团。

负伤时间：1931年，时年16岁，任红四方面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三团连长。

负伤情况笔记：笔者于南京军区门诊部亲见，王近山夫人黄慎荣陪同将军到门诊部打针。护士一不小心把手触碰到将军的头顶，此时黄慎荣连忙说：“首长的头，不能碰的，不能碰的。”接着，她解释说：“你看首长的头发长得很好，顶上这一块是软的。打仗打了一个洞的呀，我给他洗头都不敢用力呀！”

陈锡联回忆，只有16岁的王近山在和一个大个子国民党兵搏斗中，打红了眼，他身受重伤后，用刀砍、用牙咬，最后抱住大个子国民党兵一起滚下悬崖，国民党兵当场身亡，王近山幸免于难，但是头部被一个圆锥状的石头戳了个洞。从此，战友们都叫他“王疯子”。

负伤次数：4次。1935年，与川军作战中，胸部中弹，即刻昏迷，醒来后继续冲锋，直至头部中弹，昏倒在徐向前身边。

2、脑部负伤

粟裕（1907-1984）：三粒弹片深藏头颅中长达53年

开国第一大将，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解放军总参谋长，参加了南昌起义，参加指挥了孟良崮、淮海、渡江、上海等战役。

负伤时间：1930年，时年23岁，任红四军特务支队政委。

负伤情况笔记：水南战役中，一颗炮弹在粟裕身边爆炸，头部负伤，当场昏倒在地。被送往后方医院治疗，医生处理伤口后，用纱布将其头部包扎。当时因简陋的医疗条件，没有发现钻进粟裕脑袋里的三粒弹片。

粟裕夫人楚青回忆：“头痛头晕几十年来一直折磨着粟裕，给他带来了无比的痛苦。平常疼得受不了，他就用凉水冲头，或者在头上戴健脑器，缓解疼痛。我们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既着急，又没办法。”

1984年2月5日，粟裕逝世后，家人从他火化的头颅骨灰中，发现了三粒弹片：一粒钩形，一粒斧形，一粒椭圆形，三粒弹片竟残留在将军头颅中达53年之久。

负伤次数：6次。另左臂负重伤留下残疾，右臂曾中弹，新中国成立后动手术取出，臀部和脚踝各负伤1次。

3、眼睛负伤

徐斌洲（1912-1996）：嘉陵江之战左眼负伤

开国中将，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9年10月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抗美援朝中第一批入朝作战的三十九军政委，电视剧《跨过鸭绿江》中戴墨镜者。

负伤时间：1935年，时年23岁，任红九军二十七师八十一团政委。

负伤情况笔记：红四方面军发起强渡嘉陵江战役之时，徐斌洲率部围攻四川江油城，不幸左眼负重伤，后来不得不摘除了眼球，战后获得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通令嘉奖。

4、 鼻梁负伤

齐钉根（1917-1986）:一枪穿过鼻梁打出4个洞

开国少将，193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4年5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曾任空降兵副军长。因作战勇敢、战绩卓著，被评为一级战斗英雄。

负伤时间：1935年，时年18岁，任红一军团第二师五团排长。

负伤情况笔记：齐钉根夫人陈语告笔者，将军脸上鼻梁和左腮有四个弹洞，一横线排列，为过草地时所致，一弹由左腮一侧进，另一侧出，继由鼻子左边进，右边出，故有四个弹洞。

负伤次数：8次，均重伤，轻伤难以计数。头顶正中有一条槽形疤沟，深1厘米、长20厘米，亦为长征过草地时敌弹所致。

5、嘴巴负伤

刘昌毅（1914—1999）：十多弹片嵌入下巴牙齿全部打落

开国中将，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1年转入中国共产党，人称“军中猛张飞”，与许世友一起指挥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曾任广州军区副司令员。淮海大战中，所部俘虏了国民党军十二兵团司令长官黄维。

负伤时间：1946年6月，时年32岁，任中原军区第一纵队副司令员。

负伤情况笔记：笔者初见刘昌毅，吓了一大跳，不敢正脸看他，可以说是“吹胡子瞪眼”。1946年中原大战前夕,刘昌毅将军亲临前线，遇敌炸弹袭击，十多弹片嵌入下巴，牙齿全部被打落，结果把打歪了的嘴巴又打正了。当时，周恩来正在前线视察，建议送将军到北京协和医院治疗，将军坚辞不从。周恩来派人火速从武汉购药品及手术器械，请卫生部专家为将军做手术。因伤在脸部危险区域，专家反复研究方案也难作决断，神志仍清醒的将军取纸笔写下三个大字：“大胆割！”

负伤次数：头、脸、手、腿、腰、背、胯、臀，均有伤痕。刘昌毅多次向死而生，可称“战神”。

6、颈部负伤

游好扬（1916-1991）：一发子弹打穿咽喉

游好扬，开国少将，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5年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沈阳军区副司令员。语文课文《毛主席扶我上担架》作者。

负伤时间：1935年，时年19岁，任红一军团保卫局警卫排长。

负伤情况笔记：红军长征中的直罗镇战斗中，游好扬向前冲锋时，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咽喉。游好扬夫人对笔者说：“老游回忆说，因为伤了咽喉，一张嘴就出血，必须仰面卧躺在担架上。”

战后，毛泽东到前线视察，看到这情景，连忙来到游好扬跟前，取下自己背的军用水壶，把水倒在杯子里，一手端着杯子，俯下身，将水送到游好扬嘴边。毛泽东还亲手给游好扬盖上了大衣。担架队上来后，毛泽东轻轻地把他扶起，送他上了担架。

负伤次数：4次。

7、胸部负伤

方强（1912-2012）：子弹从前胸进穿过心脏边缘

开国中将，1926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7年9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曾任海军副司令员，享年100岁。

负伤时间：1933年，时年21岁，任中央警卫营政委。

负伤情况笔记：1933年1月，方强率中央警卫营驰援上杭。一战，就打垮了敌人的一个团。在追歼逃敌时，方强胸部负伤。方强回忆，子弹从他左前胸射入，离心脏距离只有一厘米。前胸的这块弹片在肺部留存了57年，直到78岁时才动手术取出来。

负伤次数：3次，均为几乎致命的重伤。

方强晚年喜欢唱歌，每天晨练时都要放歌几首红军时期的山歌。他说，这能把废气排出，氧气吸入，提高肺活量，治愈弹创对肺部造成的损伤。

8、腰部负伤

陈锡联（1915-1999）：腰腹部两次负伤前后左右四个弹洞

开国上将，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沈阳军区司令员、北京军区司令员、中央军委常委。一度主持过中央军委日常工作。被刘邓誉为“小钢炮”。任团长时率部奇袭阳明堡飞机场，一举炸毁日军24架飞机，赢得大名。

负伤时间：1935年，时年20岁，任红四军第十师师长。

负伤情况笔记：1935年长征南下途中，过草地至沙窝时，陈锡联与许世友将军率部同行，突遇武装人员袭击，举枪挥刀扑来。陈锡联反应敏捷，扛起机枪率警卫抢占高地，掩护许世友撤退。掩护中，陈锡联腰部被敌一弹击穿，当即昏迷。陈锡联负伤后，许世友送来一袋大米，并下死命令：“抬着走，不准丢。谁把陈师长丢掉，我就杀谁的脑壳！”

陈锡联将军腰部负伤后，护士作了简单包扎。某日换药，将军察看伤口，竟无一丝血迹，甚纳闷：负伤哪能不见血？便指示数位士兵将自己打横平躺高抬，伤口朝下，果然腹腔中有血缓缓流出。

负伤次数：4次。除了腰腹部4个弹洞外，还有两处：左手大拇指被炸伤；二为下颌处，一弹穿进，由后脖耳根处飞出，从此右耳残疾，听不到声音。

9、上肢负伤（余秋里、左齐）

余秋里（1914-1999）：两次中弹均创左臂骨折肉绽

开国中将，1931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国务院副总理、总政治部主任。新中国成立后任石油工业部部长，为我国石油工业和国民经济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负伤时间：1936年3月，时年22岁，任红二军团六师十八团政委。

负伤情况笔记：长征至云南乌蒙山区时，时任十八团政委的余秋里奉命率部截击国民党万耀煌部队，在选择进攻路线时，敌人一排子弹射来，击中其左臂，简单包扎后继续战斗。在转移阵地时，为了掩护战友，他的左臂竟又被敌机枪子弹击中打断。

余秋里晚年回忆：“我负伤不久，伤口就开始发炎腐烂，痛得厉害。为了止痛，只能把受伤的左臂浸到冷水里泡一泡，或者用湿毛巾敷在受伤的左臂上。过草地时，有一段时间没有换药。医生来检查伤口，打开纱布一看，伤口已经腐烂生蛆，医生用镊子将蛆一个一个夹出来，再用盐水清洗了伤口。”

长征中，他拖着伤臂爬雪山、过草地，度过了常人难以忍受的192个日夜，9月到达甘南后才做了截肢手术。

左齐（1911-1998）：右臂中弹，白求恩为他做截肢手术

开国少将，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新疆军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济南军区副政委。在长征途中，左齐用步枪击落过一架敌机。

负伤时间：1938年，时年27岁，任八路军三五九旅团参谋长。

负伤情况笔记：1938年12月，在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一次战斗中，由于重机枪突然哑火，时任团参谋长的左齐，一个跃身跳入战壕，协助机枪手排除了故障。此时，日本兵已经端着刺刀杀到了跟前。一排枪弹打来，正好击中左齐的右臂。因失血过多，左齐昏迷。是时，官兵们都以为参谋长“牺牲了”，呼喊着“为参谋长报仇”的口号，把敌人打退了。三五九旅旅长王震看左齐生命危险，就叫主治医生把左齐送到正在附近巡诊的白求恩大夫那儿去抢救。左齐被送到三五九旅位于石樊村的前线医院由白求恩大夫为他做了右臂截肢手术。

10、下肢负伤（马宁、钟赤兵）

马宁（1922-2010）：左脚断骨愈合未接正短四厘米

开国少将，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军首任会开飞机的空军司令员。

负伤时间：1946年，时年24岁，任晋冀鲁豫军区第六纵队十七旅副团长。

负伤情况笔记：中原突围前某次战斗，马宁左腿负伤。因部队转移无法带彩号，被寄居于当地山上一洞穴。随从三人：医生、警卫和炊事员。医生以大岩石牵引其腿，采草药治之，约一月余，稍好，双拐丢其一。后，于追赶途中骑马上山，马蹄忽踏空，随马滚落山下，即将愈合之腿又断了。

马宁回忆，路上走了约一月余，到达晋冀鲁豫根据地。将军被送进医院治疗，经医生检查，断骨已愈合，因未接正，左腿短四厘米。

马宁与笔者言，新中国成立后，空军至陆军征召飞行员，自己检查身体时，将鞋底垫高两厘米，顺利过关。而后，马宁将军以瘸腿之躯，苦练飞行技术，毕业于哈尔滨轰炸航校，先后任空军部队副师长、师长、副军长、军长、副司令员，翱翔蓝天一千多小时。

钟赤兵（1914-1975）：右腿三次截肢越截越短至股端

开国中将，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0年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军委民航局局长。毛泽东在娄山关下曾说，这里应立碑记：“钟赤兵在此断一腿”。

负伤时间：1935年2月，时年21岁，红三军团十二团政委。

负伤情况笔记：1935年红军长征中的娄山关战斗中，钟赤兵率1营官兵冲到黑神庙时，遭王家烈一个团兵力的反击，敌众我寡，战斗激烈。拼杀中，钟赤兵的身子猛地一倒，上身左侧，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右小腿中弹负伤。将军一而再，再而三地站起来继续指挥作战，站着困难，就趴在石头上指挥。后因流血过多而昏迷。

警卫员胡胜辉回忆，将军小腿负伤时没有感觉，流血时才知之，枪弹撕开了他右小腿上的一块大肉，血如泉涌，止也止不住。胡胜辉一连包了十多层破布，血还照样向外浸。最后，钟赤兵由于流血过多昏了过去，被抬下了战场。战后，将军于长征路上只好拄拐行军，右腿三次截肢，始小腿，后大腿，再后截至股根。

11、遍体鳞伤，数不胜数

徐其孝（1914-1997）：肚皮上密密麻麻的战伤及弹点

开国少将，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5年由共青团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昆明军区副司令员。

负伤时间：估计为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方面军第二十五军军部交通队队长等职。

负伤情况笔记：身上有多少战伤，徐其孝自己也说不清。在成都军区采访他时，他扒开自己的条纹衬衣，露出麻麻点点的肚皮，笔者亲见他肚皮左侧一大片疤痕，有块状、圆状、点状，大者如花生、蚕豆，小者如黄豆、绿豆，更小者如芝麻，点点粒粒，数不胜数。我数完30多个后，徐其孝将军拉下衬衣，拍拍肚皮，高声对我说：“吴记者，你看看，都是前面负伤的。在背后负伤的是逃兵！”将军言此，久病虚弱的身子骨立马精神焕发，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负伤次数：徐其孝与笔者说，太多了，记不清了。

来源：温州都市报

作者简介

吴东峰，祖籍安徽，从温州入伍参军。军旅作家，曾任战士报社副社长、广州出版社副社长等职，先后发表了100多篇将军人物专访，著有《毛泽东麾下的将星》《东野名将》《开国将军写真》《开国将军轶事》《寻访开国战将》《长征：细节决定历史》、报告文学《魂归大别山》等，电视系列片《开国将帅》（20集，总撰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