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爱给特别的您 我与革命老妈妈范冬兰的十一年情缘

温州网 2021-09-08 08:03:00
疫情防控一刻不得松懈

本文作者(右一)探望老妈妈(右二)。

2001年,越秀学校学子拜范冬兰老人为母。

棋盘坵,泰顺洲岭与福建寿宁交界的一个自然村,唯有单家独户的五间老屋,却在泰顺县留下了最早的“红色记忆”。今年“七一”前后,在建党百年的日子里,矗立在这里的市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由老屋修缮而成的“岭上湾革命纪念馆”,迎来了一茬又一茬参观人员。我,又一次踏上了这块土地。

这山,这路,这屋,熟悉而亲切。25年前,我结识了这幢老屋的主人——年届耄耋的革命老妈妈范冬兰。如今,老妈妈虽然已走多年,我的眼前却不时浮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以及与老妈妈11年交往的一幕幕……

一篇通讯

无儿无女的老妈妈有了千名“子女”

1996年在泰顺工作时,我常写新闻。有一天有人报料:一个年迈有过革命经历的老妈妈,引来一福建中年人的“求爱”。我在狭窄小弄的一间潮湿出租房里找到这位老妈妈,老人家没跟我提太多的往事,只是说年纪大了,民政部门发的一点定补,要买米买菜、缴房租,难以维持生活支出。自然,这是一次不成功的采访。

不久,我在报上又看到一则消息:省城一家媒体和几家单位联合开展“寻访老功臣”活动。老功臣的名单里竟有老妈妈的名字。于是,我再次找到了老人家。老人去了一趟杭州,见了世面,还受到了时任副省长刘锡荣的接见,便与我无拘无束地攀谈开来……

半天时间过去,一个发生在浙南山区“二战”时期的悲壮故事,打动了我——

老妈妈名范冬兰,泰顺县洲岭乡棋盘坵自然村人。洲岭地处闽东交界,是中共闽东特委开辟的根据地,先后建立了泰顺境内第一个党支部和红色政权组织,刘英、叶飞、范式人等经常到这一带开展革命活动。1932年,16岁的范冬兰新婚25天,就跟随丈夫潘世龙离家参加革命活动。不久,潘世龙任泰东区游击队长,范冬兰(随军)分管妇女工作。

在家乡,范冬兰参加农民夜校,动员送子参军。刚满月的长女岩花嗷嗷待哺,范冬兰却将乳汁送给了重伤员。不久,岩花病死在她的怀里。为保护我军兵器修械所的武器,她来不及突围,被数名匪敌蹂躏。1936年冬,在一次反“清剿”战斗中,敌人放火烧山,怀里的幼子潘仕业被山火熏得直哭,为了游击队的安全,范冬兰狠狠心紧紧捂住孩子的嘴,直到没了气息……这年冬天,夫妻俩双双落入敌手,刚烈的丈夫英勇就义,而她腹中的胎儿因严刑拷打早产被害……

遍体鳞伤的她获“保”后,卧床数年不能行动。时任中共闽浙边临时省委书记的刘英得知其事迹后非常感动,特意送给她一张自己的相片,并题赠“中华女性之骄傲”。新中国成立后,老妈妈一直体弱多病。1961年,已是福建省委负责人的原闽东独立师领导人范式人把她接到福州医院治疗。

出院后,老妈妈回到当年曾渗透血和泪的老家自食其力,过着清贫的生活。1980年12月,已在国家邮电部担任领导职务的范式人听闻后,给泰顺县政府写来一封信。信中说:“同志们,范冬兰同志是一个烈属,我记得很清楚,她全家为革命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从这年起,范冬兰收到了每月10元的生活补助。

采访结束,我一口气写下4000多字的通讯《山城幽兰》,《温州日报》整版配图刊发,《浙江日报》《中国老区报》等十几家报刊杂志也纷纷刊发,引起了强烈反响。

我收到了不少信件,有的表示要寄钱帮助老妈妈度过安详的晚年,有的表示要认老妈妈为母,为其颐养天年尽孝。杭州通讯设备厂团委书记孔景玲来信说,全厂千名团员青年要拜老妈妈为母,并成立“范冬兰爱心基金会”,请我作基金会和老妈妈的联系人。我当即去信表示,我们一起把这份爱心承传下去,为了老妈妈,也为了一份责任!

就这样,从杭州西子湖到浙南泰顺,我和孔景玲经常书信来往,我每信必告老妈妈的生活、身体情况,他们每个季度准时寄来600元爱心款,由我转交。

我到杭州出差,特意找到厂里。从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见面时,孔景玲一愣:“怎么也是个年轻的?”说完,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年,温州市评选“温州十大家庭新闻”,拥有千名“子女”的老妈妈名列榜首。

声声血泪

我成了老妈妈倾诉心事的亲人

泰戈尔说,心是应该和一滴眼泪、一首诗歌一起送给人的。

老妈妈晚年的大多时间是在艰辛和孤寂中度着的。自从采访老妈妈开始,老人敢爱敢恨、嫉恶如仇的性格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老妈妈把我当作她可以倾诉心事的亲人。每每说起那些我不知听了多少回的刻骨铭心的往事,她就掩面饮泣,有时就像祥林嫂一样念叨不止。我理解老人的心情,总是耐心地听她说完。

“我是怀着身孕上刑场的,是父亲变卖房子,东借西凑,凑足200块银元送到国民党大安乡乡长的手里,才赎回半条命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从刑场上一下来,我就被几个匪兵绑吊着毒打,一只手指被打断了,孩子‘哇’的一声生在了地上,地上一摊鲜血。一个匪兵面对红扑扑的婴儿,抬起脚就狠命地踢去……墙角上溅满了鲜血,孩子的头壳被踢烂了,我惨叫一声就昏迷了过去……”

“1935年2月,潘世龙收到了国民党乡长吴立呈的招降书,说带你的队伍来自首,每人奖赏银元6块,你潘世龙加倍。我们撕碎了招降书。几天后,我和潘世龙被捕了。5天后,潘世龙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一路上,他对我说:‘冬兰,我死了,你别难过。我们11岁定亲,16岁成婚,夫妻一场,你一定要生下孩子,把我的事业继承下去!”

“潘世龙牺牲后,我时常梦见他回来。梦中的他,手拿烟盒,笑着问我:‘冬兰呀,这么多年你在哪?我怎么找不到你?’我一惊醒来,眼前是漆黑的夜,怎么也摸不到他。我忙点灯,四处寻找,出门疾步来到大街上,大街空无一人,我坐在地上叫着世龙的名字哭着,一直到天明……”

字字血,声声泪!

每次听老妈妈说起这悲戚戚的往事,我的眼眶就一次次湿润。她无法向人诉说,我是她唯一可倾诉的人啊!

“你一定要生下孩子,把我的事业继承下去!”为了丈夫就义前这句嘱咐,老妈妈不顾年事已高,收养了一个男孩,名潘杰,寓意孩子也要像潘世龙一样做人杰。

我没有经济条件资助老妈妈,只是尽己所能:常抽空去看望她,和她聊过去、现在和未来。临别时从身上掏一两百块钱塞到她手里,让她给孩子买些书和玩具。老妈妈平时不喝茶水,吃素食,就买些参类口服液。有新鲜水果上市了,我就随手捎上几斤去。

有一次去看老妈妈,我的心一紧:只见她鼻青眼肿,还掉了门牙。原来,老妈妈在老家棋盘坵办了个“老红军山羊场”,养了足足四五十只羊,自己放羊时不慎摔伤了。我赶紧带她去医院检查一番,直到没事才放心。

老人常到我的办公室来,像是看望自己的儿子似的。有一次,她提出让我去棋盘坵看一看当年的“红军寮”“三十六间”。我应允了,把时间约在几天后的中秋节。那天,当我带着电视台记者来到村里,才知道,几天前老妈妈就已托人写了大红横幅挂在村头,还宰了山羊。

当我们从山上下来时,一轮明月已从棋盘坵的东山头升起。老屋内,一张八仙桌,烛光照着每一张激动的脸,大家把一个大月饼送到了老妈妈手中。烛光下,老人的泪花闪亮闪亮的……

“当初如果裹了脚,我也就参加不了革命了。”融融欢笑声中,老妈妈自豪地说起了她的那一双大脚丫。接着,还指指老屋说:“这老屋,要献给政府作革命纪念馆,有一天我走了,可纪念馆永远在。”

2005年,棋盘坵修建了岭上湾革命纪念馆、纪念碑和烈士墙。

爱心接力

老妈妈的孩子越来越多

1998年底,我到了《温州时报》当记者。温州与泰顺,远隔200公里,看望老妈妈顿时成了奢望。我想,个人力量是微小的,要让更多的人参与这场爱心接力,让老妈妈感受到这个社会大家庭对她的关爱和温馨。于是,我充当起爱心接力的“策划人”——

次年母亲节前一晚,故交王碧琰登门拜访。在这个文成县著名企业家、浙江省劳模面前,我提了个建议:母亲节一起去看望泰顺革命老妈妈。一拍即合,几个人半夜驱车赶往泰顺。

母亲节这天一早,我们手捧康乃馨,提着礼物,直奔老妈妈家而去。“老妈妈,今天是母亲节,我们来看望您,拜您为母……”一进门,王碧琰就亲热地喊道。面对这群飞来的“儿子”,还有这簇簇康乃馨,老妈妈又惊又喜。

“这是滋补品,这是我企业生产的刚刚申请专利的保健竹凉席,这是一套《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给潘杰小弟弟的……”王碧琰说。

简陋的小房里洋溢着温馨和快乐。这是老妈妈平生第一次过母亲节,满是皱纹的脸庞泛起了一股幸福的红晕。

“趁眼前老妈妈身体还硬朗,接她到温州走走。”我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老妈妈听后显得有些为难,说:“老人出门不方便吧。”“只要您愿意,我接您到温州住几天。”经再三劝说,老人终于应允了。

老人和老伴占大伯、养子潘杰坐车来温州了。在温几天,我带老人逛五马街,游江心屿……

2001年5月的一天,当我从龙湾一所名“越秀”的学校前经过时,也许是记者的敏感性使然,我找到校长,陈述起来校的初衷。不料这位叫张鹤熊的校长马上说:“革命传统教育需要挖掘资源,需要活素材,我们欢迎老妈妈来校为学生们的健康成长立德树人!”

老妈妈一家再次来到温州。那天,我带着老妈妈来到越秀学校门口时,一幅“革命前辈范冬兰老妈妈您是我们大家的妈妈”的大红横幅特别醒目,老妈妈被一群学生紧紧围住……学校召开全校师生大会,聘任范妈妈为学校荣誉思想辅导员。校长和学生管理委员会宣布:全体学生拜认革命前辈范冬兰为母,并将这项活动一届届继续下去。老妈妈的怀里再次拥簇着一束束清香四溢的康乃馨。

从杭州西子湖畔的千名团员青年,到瓯江之畔的莘莘学子,5年时间,范冬兰老妈妈已拥有1500多名“子女”。我深知,对于这些子女们来说,母亲这个美好的称谓,其意义已不仅仅是生育、养育层面的了,更重要的是教育的意义了。

温州市的5家新闻媒体记者采访了这一难忘的时刻。“老妈妈,我们都是您的孩子”“革命老妈妈又添新儿女”“我们的妈妈”等标题,频频出现在温州各大报纸的显著版面。

老妈妈手捧康乃馨回到我家。吃着碗中的桂圆汤,老妈妈欲言又止,过会才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我想我们应该是亲戚……”我哈哈大笑起来:“老妈妈,我们早已是亲戚了啊!”说完长长地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又让儿子脆脆地叫了声“奶奶”,这可把老妈妈乐坏了……

2007年7月21日,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这天,我回到泰顺采访,准备去看望老妈妈再返温,不料老妈妈住的老人公寓打来电话,说老妈妈病危……我马上骑车往老人公寓赶去。

老妈妈躺在床上,眼睛微开着,瞳仁已不能转动,张着嘴急促地喘气。

“老妈妈,老妈妈,我来看您啦,您还认得我吗……”我在老人的床沿坐下,轻轻呼唤着。很快,我发现,老人的眼睛发出了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光,嘴巴微微动了几下。

老妈妈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老妈妈走了,她的骨灰埋在棋盘坵的山上,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当年挥洒青春和热血的红色土地上。

时光荏苒。老妈妈离开我已经14年了,与老妈妈的这段11年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情缘,是我今生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来源:温州日报

刘晓华

温州新闻网全媒体矩阵

本文转自:温州网 66wz.com

N 编辑:诸葛之伊责任编辑:叶双莲监制:阮周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