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翻弘治《温州府志》，看到宋代大儒陈傅良写的《重修石岗斗门记》，很好奇：“元丰四年，宋兴百有馀载矣。郡丞赵屼景仁行县，与令朱素履常、隐士林石介夫赋诗记事……”能在当地留下碑记的，说明这个陡门除了实用，还非常有文化底蕴，趁着周末我专程开车探访。

陈傅良又载：“是时国家方修农田水利之政，通守与其属邑若布衣巡行阡陌，咏歌民事，而郡守李公钧报之以诗，亦相劳苦，往还如交游，岂不盛哉……”

赵屼（1036-1100），北宋衢州西安人，元丰二年任温州丞。朱素，字履常，元丰二年任瑞安县令。林石（1004-1101），字介夫，居瑞安塘岙（今塘下镇），人称塘岙先生，另外还被永嘉学者尊为“皇祐三先生”之一。元丰四年，即公元1081年，距今已经941年也。可惜三位先贤的诗文已经遗失了，这是非常遗憾的。

暮春的阳光暖暖的，我靠着导航的指引，左转右拐，很快找到了石岗陡门，周边的环境有些杂乱，但还是能够见出昔年的雄大与壮美。据《大罗山志》载，石岗陡门坐落于海安石岗村，始建北宋元丰前，现存为南宋淳熙十二年(1185)重修。由泄放闸门与行人桥组成，闸门四孔，岸沿两孔跨度3.35米，中间两孔跨度3.08米，上水作闸，下水为桥，总跨度为13.4米，桥面宽2米，中间两孔被抬高，成为带拱势的桥面，现为瑞安市文物保护单位。

民间传说：陡门原在穗丰山以南，因海岸线偏移，失去了作用，于是决定迁移，谁知选址却起了纷争，于是县令朱素令人制作十数只“木鹅”，趁骤雨放置山塘的各条水道上，它们顺水漂流，皆汇聚于石岗，这才止了这场争议。陈傅良在文中说：“泻水不效，而议迁置，三乡之人聚讼不决也。须时潦至，乃为木鹅数十，即并山诸水所发源，纵之而观其所会，则旦日会于石岗，又患其平壤不能岁月，涸而审之，皆硗堉沙磺，与地名不谬。穴以组铺，率人日得土盈斗，于是定迁。”在没有科学仪器的情况下，他们的所作所为体现了极高的智慧，令后人敬佩。随着河流泥沙的堆积，海平线的偏移，到了明朝，陡门就迁至场桥龟山了，哪知它的桥梁功能竟一直延续到了上世纪80年代。

闻讯赶来的黄修洪先生对我说，他们石岗黄氏族谱上刻有十景诗。其中三十二世祖黄向义，号秋园，写有《陡门曲水》诗：“一湾漾水绕烟树，欲去仍留到海门。南宋题碑遗迹在，何人从此溯渊源。”三十三世祖黄卓吾，字立能，写有《浦潭明月》诗：“水色澄潭激底清，一轮光澈镜中呈。游人凝棹扁舟往，不钓渊鱼钓月明。”陡门的东边即为昔年浦潭，它的底下全是条石，只是现在的地形地貌不一样了，成了一汪浊水。以石岗陡门的重要地位，历代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分外重视，他们的心里都有一本账。

我漫步在石岗陡门的石桥上，粗大的石柱呈方形，岩色褐中映白，白中泛红，除了岁月的沧桑，还有着不惧风雨的笃定。如今800多年过去了，依然雄大屹立，它是经过了多少岁月，经历了多少人事，早已看尽了人世间的悲凉了！

又查度娘，发现双桥村离此地只有十几分钟车程，于是又开始导航。双桥村是明代瑞安名士虞原璩的故里。史载，村中有两座石梁桥，为虞氏始迁祖虞仲林所建：一曰彩虹；一曰明镜。桥名取自李白的“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之句，听起来美极了。

虞原璩，字叔圆，别号环庵，自小颖敏睿智，博览群书，尤善楷书，参纂《永乐大典》后，归隐双桥，杜门授徒著述，是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乡贤。他和温州知府何文渊的趣事，还被张岱载在《快园道古》里：“虞原璩博涉经史，隐居瑞安，郡守何文渊时时乘小舟诣之，称莫逆。一夕忽至，所作所为久之，不觉夜半，村落无所觅酒。太守曰：‘醯可代也。’璩遂出新醯，侑以蔬韭，对酌剧谈，时人谓之醋交。”文中的“醯”，《说文解字》释之：酸也。其实“醯”即醋。就是这样一位名士，清道光元年举人鲍作雨作诗曰：“双桥明月夜，无酒亦无肴。乘兴东嘉守，终宵作醋交。”（《虞处士》），数百年后乡人还是念念不忘。说的就是这段佳话。

等我停好车，四处寻访，才知道史书里的“双桥”已经被拆除了，在原址上建了二座水泥桥。细察周边，屋舍凌乱，道路逼仄，我难道来错了？虞原璩的《双桥明月》曰：“石梁纵横如置矩，桂花影静天连水。骊龙争珠贝阙开，彩虹夹镜金波委。万里云霄鹤已仙，九秋风露人如市。停杯有问孰应之？题柱无心吾老矣。”诗里是多么美啊！谁知现在却成了如此模样。

我迟疑着，迈过水泥桥，唯见一排低矮的屋舍，河流浑浊，哪有什么“彩虹夹镜金波委”“九秋风露人如市”。旁边的老人亭里是数张麻将桌，传出噼里啪啦声。

回家翻读《瑞安唐宋元明诗词集》，收有虞原璩诗歌275首，数量颇多。其中的《双桥乐》云：“双桥乐，罗山图画金碧作。清溪玻璃绕屋角，竹茂松苞宛丘壑。海榕豫章冬不落，夏柳繁阴日光薄。车马无尘远城郭，鹖冠鹤氅制宽博。宾朋壶觞日酬酢，园有嘉蔬海有错。散发披襟恣欢谑，林下清风棋一局。亭上月明歌数曲，瑞乡无如双桥乐！”继而，朋友又发来一首清末科幻小说家洪炳文的《双桥明月》诗：“环佩天风夜有声，五更凉露入秋清。凌波认得双双影，两道虹腰画不成。”二诗所绘都是如此之美，唉，一切皆非光阴所能阻挡矣！

来源：温州日报

原标题：石岗与双桥  林下清风棋一局

林新荣/文 陈国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