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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获奖后魔幻现实主义受追捧 浦子新作《独山》出版

2013年04月17日 10:44:46来源:新华网查看评论手机看新闻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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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地”与“世界”

  ——浦子《独山》中的“生活世界”

  胡志军

  当代中国作家中,以生长的地域环境为写作的灵感与风骨,最成功的无疑是莫言和韩少功。“高密东北乡”是莫言的灵,神,根,莫言的精神图腾,莫言最为人称道并广为知晓的作品,也还是“高密县系列”。那个“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成了莫言的文学封地和精神属地,这片土地上的山川、村庄、英雄好汉、痴男怨女、无赖流氓,爱恨情仇,悉数写出,小小的“高密东北乡”走入了世界文学史。而韩少功的《马桥词典》,窃以为也是当代难得的纯文学经典作品,当年的“寻根文学”旗手韩少功,在“马桥”这个词典上无法查到的村庄,以“语言”为神性的器具,经由“语言”进入“马桥”隐秘的历史、马桥人意识形态,呈现给我们马桥独特的“生活世界”。

  在浦子的长篇新作《独山》中,我们遭遇到了莫言、韩少功式的写作自觉和文学范式,而这种写作自觉和文学范式可以追溯到浦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龙窑》。从《龙窑》开始一直到《独山》,“王庄”成了作家的精神符号和写作旗帜。“王庄”是地处浙东的一个小村,那里有“独山”,有“落壳(即落寇)”,那里穷乡僻壤,那里与世隔绝,那里繁花似锦,那里世代繁衍……更主要的是,那里是王世民、翠香、传达、传本、玲娣等人生活的领地,他们在“王庄”我歌我哭,我泣我悲,我疯我狂,他们轰轰烈烈悲悲戚戚无比高贵又如“独山”上的自生自灭的野草低微卑贱。他们受命运主宰又创造着自己的命运。《龙窑》和《独山》,都是浦子献给他文学故土的精神颂歌和生命礼赞,他把对故乡,对故乡的人、事、物,以深沉和沉郁的爱,都一一写进了他的文学世界。《独山》与《龙窑》一样,都具有浓郁的“浙东地方文学”特色,但它对人性的拷问、对生命的礼赞,却是“世界性”和“国际性”的。正如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一个词“道地”——这个浙江方言里用以表达“院子”的词汇,沉淀着乡土的族谱、家族的势力、荣耀和属地、乡规与民约,但“道地”上演绎的,确是“世界性”的主题和思考。浦子以对脚下这块土地无比深情的了解和感知,真正把握住了“王庄”和“独山”的魂,浦子的书写,绝不是对乡村、田野、村夫的田园牧歌式的肤浅赞美抑或批判,他的笔触和思考,深入土地的灵魂,深入家乡父老乡亲的命运,这是一种对中国大地的“隐秘书写”。在浦子的《独山》中,除了时代变迁的显性线索如“宣统三年”、“辛亥革命”、“大上海”等“社会学”要素提示外,贯穿作品的更主要的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吾乡吾民”的“文化人类学”式的写作。纵观《独山》,浦子核心的关键词是:祭祀、族谱、血统、命运、复仇、轮回、祖先、神秘、鲜血、阴阳、狂欢、图腾、禁忌、巫术、民间、性、生命力、自然、狂野、孤独、自我驱逐等等,这些都是“文化人类学”写作的基本范畴。《独山》不是一部乡村猎奇小说,尽管里面充满着“土匪”、“强盗”、“族争”等故事元素,《独山》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的作品,充满了文化的神秘感和传奇色彩,可以非常自然的归入“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阵营,那雪地上“透明的光身男人”、“牛眼”、玲娣的神秘感、作品中的天命观……这一切,都预示着《独山》中描述的不是一个地理学意义或社会学意义上的某个村庄,这是一种对乡村命运进行田野考古的人类学的写作,其核心是“图腾”和“仪式”,旨归是人性和命运。从现实主义传统演变为魔幻现实主义和文化人类学写作,浦子的写作获得了一种巨大的解放,他不会再单一地受“社会学”意义上的“真实”的束缚,不再拘泥于人物关系、时代背景、历史事件的“真实”,他只服从“王庄”和“独山”人的命运和灵魂,只服从于“独山”的“隐秘历史”,所以他的文字腾挪闪跃,叙述天马行空,挥洒而无视樊篱,获得了叙述的极大的自由——《独山》的出版,标志着浦子写作范式的成型,也与一切展示地方特色的“乡土文学”划断了界限。

  《独山》作品的出版,提醒我们必得研究作家与其“吾乡吾土”的关系。作家与故土的关联,一直受文艺理论家乐此不疲地钻研和探究,丹纳在《艺术哲学》一书中就提出决定作家创作风格的三因素:“种族、时代、环境”。按照丹纳的观点,种族、环境、时代这三个要素是紧密结合的,决定着作家的风骨和偏好。种族,是天生的和遗传的种族特性,属于“永久的本能”,比如希腊人天生更具有水手的本能;环境,主要指地理、气候等自然环境,决定着文化秉性,丹纳以日耳曼民族和希腊拉丁民族为例:“有的住在寒冷潮湿的地带,深入崎岖卑湿的森林或濒临惊涛骇浪的海岸,为忧郁或过激的感觉所缠绕,倾向于狂醉和贪食,喜欢战斗流血的生活;其他的却住在可爱的风景区,站在光明愉快的海岸上,向往于航海或商业……一开始就倾向于社会的事务、固定的国家组织,以及属于感情和气质方面发展的雄辩术、鉴赏力、科学发明、文学、艺术等”——如果根据丹纳的理论,文化的差异上来自地理的差异,则很有必要探究浦子笔下的“王庄”自然环境。浦子生活在浙江宁海,宁海地理环境殊为独特,一面为险峻高山,一面为浩淼大海,“台州地阔海滨溟,云水长和岛屿青(杜甫)”,山拔千仞,海纳百川,造就“猛烈鸷愎,轻刑犯法,喜习俭素,然豪民颇负气,聚党与而傲缙绅”的“台州式硬气”。宁海有被鲁迅先生称赞“台州式硬气”的柔石、宋末不食元粟遁迹山林而死的胡三省、明朝被灭十族的方孝孺、当代发愤作“莫嫌牢笼小,心比天地宽。是非可罗织,千古有沉冤”绝命诗饮恨归天的潘天寿。这种山海地理和“台州式硬气”,对浦子创作的滋养是不言而喻的,是以《龙窑》和《独山》中的人物,大都刚猛强硬,粗鲁戾气而充满生命原始的张力。

  与《龙窑》一样,浦子在《独山》里,全部的努力还是写出这个村庄的人民的“精神图腾”和命运。《独山》无疑是《龙窑》姊妹篇,《独山》中的人民,大都是《龙窑》中主人公王世民的第二代、第三代,但血统不改,依然具备“王庄”剽悍、刁蛮、野火一样短暂但猛烈的生命力。“龙窑”里永恒燃烧的烈火、王世民投身窑火的决绝,塑就了“王庄”子民特有的秉性(作品中经常有类似这样的交代:“德青坚决的扔进嘴里大嚼起来,被奶奶翠香看见,悄悄和传达说,‘年纪轻轻,言行举止,却是他爷爷的翻版,这王家今后没有消停的日子了,前世冤孽呵。’传达也从儿子身上看到了父亲的魔力,隔代相传,虽死犹生”)。他们就像大地上的青草和树木,漫无目的而野蛮生长;他们边建设边破坏,边哺育边杀戮,肆意而随性地展示他们的灵与肉、善与恶、生与死、本能与道德、现世和超脱。但是,《独山》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小说观念更纯熟、叙述技巧更圆通的浦子。相比《龙窑》,《独山》的线索更复杂,与《龙窑》中以王世民为主要线索不同,《独山》的人物体系更庞大,情节线索多样,地点也更加开放,显示了作家娴熟的驾驭能力。更关键的是,《龙窑》还停留在一种“寓言式”写作阶段,作家表现出强烈的“表达欲”,要通过“龙窑”、通过王世民,表述乡村的变迁、折射近代中国的守旧与变革,人道的复兴与沉沦,主人公王世民更是不惜以血肉之躯,浴火涅槃来唤醒村民的变革。“寓言式”写作是一种“观念性”写作,人物往往被设定为特定的“任务”,为作家的“观念”所驱使。而在《独山》中,这种“寓言式”的写作已经隐退,作家似乎已经不再急于给作品一个设定,每个人物都不再简单地受某种“观念”的挟制,他们活出了自己的风采、自己的命运。写作变得十分淡定,它只是让人物在按照自己的“命运”生活着,“王庄”由此变得生动而复杂——一个直接的效果是,《龙窑》中貌似只有一个主人公:王世民,只是王世民一个人的故事,而《独山》有无数人物无数主人公,即使篇幅不多的小人物但也都活得神采奕奕。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当代哲学大师胡塞尔所说的“生活世界”式的写作。在《欧洲科学的危机和先验现象学》,胡塞尔对“生活世界”概念做过专门的阐释。依据胡塞尔的观念,“生活世界”是被“观念化”前的自然而然的世界,它是我们各人或各个社会团体生活于其中的现实而又具体的环境。“生活世界”是一个“非课题性”的世界,它是日常的、鸡毛蒜皮的、非抽象的世界,它将现实世界的存在看做一个毋庸置疑的、不言自明的事实,不把它作为问题来探讨,因为在胡塞尔看来,“生活世界”作为前科学的、前逻辑的、未被课题化和目标化的原初经验世界和直观感性世界,具有原初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吸取了胡塞尔“生活世界”观念的海德格尔,将敞亮“生活世界”作为艺术作品的本性,而米兰•昆德拉更将“生活世界”的写作上升为“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寓言式”写作是一个单一的世界,而《独山》中的“生活世界”更混沌、更丰富、更藏污纳垢、更良莠不齐、更自相矛盾,也就显得更接近真正的“真实”和“王庄”生活的原生态。从“寓言式”写作到“生活世界”的呈现,我把它看作是作家的一次伟大的蜕变和飞跃,这也是《独山》对《龙窑》的一次巨大提升和飞跃,浦子在《独山》中驾驭了一个更大的、更丰富的世界。浦子在不断的书写中,一再逼近生存的本质和内核,刷新“王庄”这个地理意义上的名词和概念,赋予它更多更丰富的新含义。

  从《龙窑》到《独山》,浦子的写作成就无疑是厚重的,写作前景也无疑是确定的。诺贝尔委员会将文学奖授予莫言,正是因为莫言“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浦子的成就和努力何尝不是在这里。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世界里,推动故事发展的很多是外因——如“鬼子入侵”等,而浦子的世界更多是“内生”的,《独山》中的冲突和情节发展也大都是“内生”的,他没有用很多戏剧性的外在因子来推动叙述,这更需要作家独到的功力。浦子为我们奉献了当代文坛上独特而不可替代的“王庄”,为我们树立了一座别具个性的“独山”,这或许也是浦子的写作意义的隐喻——“这独山在九龙山和大中山之间,却与它们没有关联。它没有九龙山那样高大巍峨,也不像大中山那样逶迤多姿”,但它具备特有的灵秀和神性。“王庄”和“独山”,就像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福克纳《喧哗与骚动》的约克纳帕塔法县,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进入文学版图成为我们的精神圣地——“王庄三部曲”已经有了《龙窑》、《独山》,我们期待着作家下一部作品。

  (作者为浙江大学讲师、青年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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