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静谧的清晨,门铃声格外刺耳。我们这栋旧楼上只有对门王妮姨家装了门铃,可它已经沉寂许久了,这么早,是谁呀?
我趴在猫眼上好奇地向对门张望,一个瘦弱的男人拎着个大包站在门前,是先进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王妮姨开了门,先进叔一闪身进去了。
先进叔回来了?先进叔回来了!
先进叔是爸爸的同事,和我家住对门。他个子高高的,走起路来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特别精神。他家的李奶奶慈爱可亲,总是给我们做好吃的;王妮姨心灵手巧,常教妈妈织毛衣做衣服;我最喜欢先进叔的儿子小伟哥和他家那条可爱的小花狗。每天早晨先进叔骑自行车送我们上学,他总是让我坐在前面,一边使劲儿地蹬车子,一边欢快地喊着“飞喽!飞喽!”洒下一路欢笑声,把我的瞌睡虫都笑跑了,听起课来格外精神。每到周末,先进叔和爸爸就带着我们去爬山钓鱼,回来炖鱼下酒。那时的先进叔很瘦,酒量也不好,喝一杯脸就红了,开始兴奋地吟诗诵词,他最爱慷慨激昂地朗诵毛主席的《沁园春·雪》,特别是最后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诵完,端起一杯酒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大家都开心地大笑起来,这时李奶奶便爱怜地拍他一巴掌,让他快吃口菜。我和小伟哥就使劲地拍手鼓掌,学着他的样子对着汪汪叫的小花狗朗诵起来。
那年快过年了,爸爸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先进叔当局长了!那个年我过得格外开心,王妮姨给我送来好多好吃的,小伟哥也多了好多新衣服、新玩具和我一起分享,先进叔天天喝得满面红光,李奶奶做的饭更好吃了。
到先进叔家串门的陌生人渐渐多了,他在门上装了个门铃。开始,我很喜欢它,那“叮叮咚咚”的声音真好听。一放学,我和小伟哥顾不上理会小花狗的汪汪欢叫,而是抢着去按门铃。渐渐地我就不喜欢它了:小花狗咬了一个按门铃的人后被送走了。早晨门铃一响,先进叔就坐着小汽车送小伟哥上学去了,我想和小伟哥一起走,可爸爸却不让我蹭车。夜晚门铃一响,妈妈就不让我去找小伟哥玩了。连星期天也不例外,门铃一响,他们一家三口早早被接走了,很晚才回来。他们总不在家吃饭,李奶奶也没心情做好吃的了,先进叔却像吹汽球一样胖起来了,肥胖的先进叔真难看!不久,先进叔搬家了,搬进了漂亮的大房子。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上学放学,有时走到先进叔家门前时,总是忍不住按几下门铃,期望着小伟哥能听到。
后来有一天放学刚进院,就听到邻居们议论说:先进叔被抓走了,王妮姨又搬回来了。我三步两步跑上楼,我们两家的门都开着,王妮姨在我家正伏在妈妈怀里哭。见我回来了,王妮姨背过身,我看见她的胳膊上戴个黑袖章。妈妈让我去叫小伟哥来吃饭,家里只有小伟哥一个人,他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听见我叫他头也不回。我去拉他,他的胳膊上也戴个黑袖章。我问他“李奶奶呢?”,他哭了,我也哭了。
我又可以和小伟哥一起上学了。只是,小伟哥瘦了很多,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低着头,沉默寡言、无精打采的。王妮姨也是,天天闷在家里织毛衣。门铃也和他们一样,整天一声不响的,安静极了。我很奇怪,他们都搬回来了,怎么还是没有人按门铃来串门了?
爸爸又请先进叔来家喝酒了,几杯酒下去,他苍白的脸上才有点血色。一口酒闷下去,他呛咳了几声,喃喃地自言自语:“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党与人民在监督,万目睽睽难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