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名家看瓯江口丨“瓯江口”号

温州网 2019-07-02 17:02:22
在这个大水口中,最不为人所知的就是灵昆岛,因为它代表着另一重身份——整条瓯江流域的水口,它拥有另外一个地名——瓯江口。

  东晋太宁元年(323),那一年的春天,正是草木狂野生长之时,郭璞登上了瓯江南岸的一座小山丘。他手搭凉棚向东南方向张望,一连串低矮的山丘弯曲布列眼前,状如舀水的斗柄一般。郭璞不禁眼前一亮,那些山丘如同北斗七星落在大地上,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宝地啊!于是,他用一管小笔在绢帛上画下了温州郡城布局草图,将城池设计成北斗七星状,凿二十八口水井,象征天上二十八星宿,掘五口池塘,象征着“五水配于五行”。同时开挖河道沟渠,全城水系随着郭璞的笔尖游走而流动起来。在此基础上,后世逐步深化完善与调理,直至将温州建设成中国六大风水城市之首。

  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风水鼻祖,郭璞当年驻足过的山丘改名为郭公山。1600年后,我站在郭公山上沿着郭公的视界眺望,温州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视线被无数高楼大厦阻挡、割裂、屏蔽。但是,我依旧能凭借一张1890年绘制的《温州府城》图,找到在失散在市区楼群中那七座小山,甚至能够按图索骥一一找到二十八宿井所在的大致位置。

郭璞雕像

  温州城最为人熟知的,还有江心屿,它是温州人文胜地,陆游、王十朋、文天祥等名人撰写了诸多的诗文赞美它。与北斗城形成对应,岛屿上也开挖出七口形如北极星水井,使温州斗城的布局更合乎天象。岛上标志性建筑除了江心寺之外,还筑有东塔和西塔,它们仿佛睥睨着双眼,傲视着滔滔瓯江,起着“宝塔镇河妖”的风水功能。现实中,它们是一对灯塔,千年来,双塔上点满了佛灯,佛光照亮了黑黝黝的江面,为往来的航船指引前行的航路。

  在风水堪舆盛行的古代中国,无论大小聚落,都要设置水口,它是一个村、镇、城的门户。一个上佳的水口被视为聚落财运、文运的门户,是福泽子孙后代的保证。古人观念里,水流代表着财源,进水口以开敞为佳,出水口宜关闭紧密,要有藏蓄之势。郭璞将江心屿设计成温州城的水口,后人根据郭璞的理念,精心“绘制”出了一个精致而又极具意向的水口图:东西两侧上矗立着两块形神兼备的巨岩,东侧石色洁白,鼻长似象,称为象岩。西侧石呈翠色,似雄狮蹲守,称为狮岩。双塔浮江,狮象把关,终于营造出了器局宏阔的水口。

江心屿

  在郭璞眼里,江心屿夹在瓯江中间,遥望瓯江口,已经是大格局的水口了。但是,随着温州城不断扩张,城际线拉到了东海,水口也由江心屿扩展到了瓯江口。从空中俯瞰,瓯江入海口形成一个巨大的喇叭口,七都岛和灵昆岛恰到好处地坐落在江口,加上江心屿,三岛如同含在瓯江口的三颗明珠,三座天然的岛屿扼守瓯江口,从而锁上了海天一线的超级大水口。在古代风水学中,人们认为这种布局是“连珠局”,又被称为“锁财(才)龙”,是绝佳的水口神作。温州城是郭璞窥破山水奥秘后的得意之作,但新水口的布局,远远超越了郭璞的想象。温州水口,是温州人趋吉避凶的命理学,也是成熟的人居环境选择与利用方法。事实上,风水当中有很多科学合理的成分,它是古代地理学、生态学、美学,我们勘破风水中的迷信成分,温州水口极具有科学的道理。现实中,这三座岛屿像阀门一样起着分流江水、缓解激流冲刷堤坝的作用。反过来,它们便是守护瓯江口的第一道防线,奋力阻挡着海潮对港口和两岸的冲击。它们还是调节温州气候的大空调……

  在这个大水口中,最不为人所知的就是灵昆岛,因为它代表着另一重身份——整条瓯江流域的水口,它拥有另外一个地名——瓯江口。

灵昆全貌。郑高华摄

  温州城北依瓯江,西依绵延的群山,在大罗山山脉和瓯江之间是局促的冲积平原水网,温州的大门只得向东方的大海敞开。再造一个海上新温州的构想,在温州人的脑海里沉淀、酝酿、碰撞了许久。1971年,有专家提出“堵塞灵昆港,垦地十万亩”的瓯江南口垦涂工程规划。1978年,在瓯江南口垦涂工程规划的基础上,温州人进行了围垦大堤全线抛石施工。温州人终于走出了从“沿江时代”向“沿海时代”跨越的第一步。1999年,“温州半岛”工程正式开工,通过跨海大桥、拦海大堤、围垦滩涂、填海造地等一系列工程,将灵昆、霓屿、洞头主岛与大陆连接在一起。“温州半岛”如同温州城伸向大海的臂膀,将瓯江与海洋顺畅地挽在一起,牵起瓯越大地的山海大观。

  瓯江口扼守温州出海口,它是整个“温州半岛”的核心。我在地图上看到,灵昆岛与霓屿岛连成一片之后,外形好似一艘逆流而上的船。这让我想起,灵昆岛身后的那条江。瓯江一路东流,一座座船形聚落接二连三地进入视野——规溪、大港头、保定、碧湖、概头、上赵、下圳、苏埠……瓯江两岸的先民们一砖一瓦地筑起一艘艘想象中的船——希望子孙同舟共济去战胜艰难险阻,祈祷航船在翻滚的波涛中安稳前行;激励宗族子弟刻苦攻读,期盼后世子孙在科举征途中乘风破浪,在庙堂之上大展雄才,实现“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生理想。同时,带着水涨船高、扬帆起航、一帆风顺、满载而归等吉祥寓意的船形村落承载着家族心愿,借寓以水为动力,推动宗族的快速发展,早日经营成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瓯江口的这艘船,或许不是刻意而为,但是它继承了瓯江流域的文化精神和拼搏精神。这样的格局似乎刻意强调,它是一艘既虚拟又现实的航船。

  船,对于祖祖辈辈的灵昆人来说意思非凡,所有的出行都需要船,祖祖辈辈都听惯了浆撸声。如今,跨海大桥连接之后,半天的行程只消十多分钟。当我到达岛上,一看到“灵昆”的路牌就隐隐觉得有些蹊跷,没有一座像样的高山、没有傲人的历史、没有门阀世家,何来如此大气的名字?一打听,原来岛上藏着一个心酸的故事。据78岁的张茂兴老先生讲述:“灵昆岛原名叫淋干岛,那是因为雨水一下到沙地就干了,所以叫淋干。当地人嫌弃淋干的地名不吉利,于是取了与温州话同音的灵昆。”干,从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贫穷、枯萎。昆,原意是二人在日光下行走,也代表着博大。由“淋干”转身为“灵昆”,是一次诗意的提升、华美的转身,但没有改变现实中的落后,靠着奔腾的瓯江,守着干枯的地名,对于淋干人来说心有不甘,即使有了一个蓬勃的名字,灵昆也收拢不了一江之灵气,灵昆人必须拼搏,才能真正实现灵气所钟、蒸蒸日上的梦想。

灵昆航拍。张锦显摄

  瓯江船形聚落的形状大多是中间大两头尖,街巷布局如同一个“丰”字,一条笔直的街道仿佛木匠弹过的墨线,“啪”的一声将聚落分为两半,一条条横平竖直的小巷沿着主街两侧依次排开。瓯江口四通八达,市政道路、河网、绿网相融相成,但是仔细分辨,一条东西横向的主干道中如同船的龙骨,三条南北向的纵道如同船的骨架,块状的社区和园区如同一块块船板,还是一个“丰”字。既然是水城,就将水文化玩到极致,密集的河道上,飞跨着百座形形色色的桥梁,既有中式也有西式,既有石拱桥也有吊桥,既有小桥流水也有跨江越海,一桥一景,移步换景,以桥连城、择水而居的水韵为它赢得了“东海威尼斯”的美誉。在路面上,我们看不到排水、消防给水、暖通、电气、自控、火灾报警、控制中心、给水管线等工程的一丝痕迹,原来它们统统遁入地下。一条建在地底的综合管廊工程贯穿全岛,破解了城市道路常开“拉链”和“中阻梗”等难题,也打通了城市的“主动脉”,实现了城市智慧化管理。沿着通风井,我们像土行孙一样钻入到地下,在深不可测的廊道里,灯火通明,一根根粗壮的圆管在眼前穿梭,如同城市肚肠一样向前伸展。

综合管廊。瓯江口摄影家采风团摄

  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缔造出一个巨大的船形岛呢?除了生存的需要,更多的是一种敢于挑战自然的“拓荒牛”精神!温州人敢为天下先,心中埋藏着铁一般的信念,坚韧不拔,团结一致,从规划、造城、再到城市运营,他们用这艘永不沉没的“瓯江口”号航船改变了自己生存的方式,也改造了瓯江的模样。

  瓯江是浙江第二大江,发源于浙西南龙泉市与庆元县交界的百山祖锅帽尖,到温州湾入东海,干流全长为388公里,号称八百里瓯江。如果拿瓯江与长江黄河或者浙江第一大河钱塘江相比,简直就是轻量级与重量级拳手的同台竞技。可是,瓯江拥有一项记录却远非这些重量级江河可比——瓯江源头海拔约1700米,从源头到入海口,海拔急剧下降到海平面,平均每公里下降4.38米!瓯江简直就是“小怒江”。由于河道窄,瓯江几乎是坐着滑梯一路急速俯冲而下,中上游不曾有大江大河的宽广,纳入了楠溪江之后,暴怒的瓯江平静了下来。直到瓯江口的灵昆岛,瓯江的胸襟一下子打开,水面辽阔浩荡,横无际涯,终于显现出了磅礴的气势,那模样丝毫不输于如何一条江河。站在灵昆,身后是瓯江,看着远处绿色波涛滚滚而来,江水涌到眼前,颜色渐变成白色,眺望东海,水天连接处,水色已染成蓝色,水的渐变在当地人眼里是寻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但对于一个身居大山深处的人来说,实在是一道难得一见奇景。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雨季之时,洪峰从海拔上千米的山峰上倾泄下来,坐落在瓯江口的灵昆岛会不会造成出水不畅?土生土长的张光棣老人告诉我:“并不存在这一问题,瓯江口好像大喇叭,水流从岛的两侧分流而走,岛上很少遇到瓯江带来的水患。我们最担心的是台风带来的海水倒灌。1955年,瓯江全流域性的大水灾没有对岛上造成影响,一年之后的特大台风造成全岛进水,良田、房子、道路全部泡在海水中,让灵昆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灵昆岛地势低洼,遭遇海水倒灌的几率和程度要远远大于沿海的其他地方。这一历史性的难题随着灵昆与霓屿连接、瓯江口新城建设得到了破解。一条高耸坚固的沿海大坝环岛垒砌,如同一条保险带将瓯江口围住,它可以经受住太平洋大风大浪的洗礼和惊涛撞击。沿着瓯江和大海布防一道道防洪林带,如同筑起一道绿色长墙。榕树、樟树、银杏、柳树、桃树、棕榈树、樱桃树……一道道植被带纵横交错遍布全岛,桃花大道、樱花大道、银杏大道,条条道路辟出了主题特色的景观大道。仅樱花大道就长达五公里,散布着三十多个品种、两万多株樱花。房前屋后广种林,如同在撑起一片片绿色的华盖。一棵棵紧紧相拥的树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围绕着瓯江口摩肩接踵地拉起了一圈圈保护层,形成了“多彩绿带,花漫新城”的格局。高高低低的树木盘根错节地盘踞四方,密密麻麻,苍劲挺拔,绿荫青葱,以绵密的状态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帷幔。

  今天,“瓯江口”号这艘航船上已经有多个重大项目落地——威马新能源智能汽车产业园、温州保税物流中心、温州外国语学校瓯江口新校、瓯江口新区国际双语学校、三六五国际车展中心、怡亚通(温州)供应链整合基地、唯品会中国创新创业中心、欣乐加生物科技产业园……站在高处俯瞰,绵延的高楼林立在起彼伏的绿色波涛之上,气势蔚为壮观,如同看到了一片海市蜃楼。因为我知道,十余年前,那里还是一片江泥淤积的荒地、长满芦苇的海涂与低矮的渔村。

  郭璞设计温州城的时候,他仅完成了描山,他给了温州两个选择:“城建山内可保千年平安,城建山外可保千年富盛。”他没有料到,千年后的温州城,在瓯江口,当年他目力所穷之处,温州人正在大笔绘海,一座133平方公里的海上新城正拔地而起,一个依山跨海的温州新城沿着灵昆、霓屿、洞头,一步步走向大海,迈向远洋。郭璞的愿望终将得到实现。

  作者简介:鲁晓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浙江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丽水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特约撰稿人,在各级刊物上发表了2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出版有《江南秘境》《江南之盛》《潦草集》等6本散文集。致力于传统村落、乡土建筑、廊桥文化的研究及保护工作。现居浙江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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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温州网 66wz.com

N 编辑:诸葛之伊责任编辑:叶双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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