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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河:漂流于河
来源:温州网来源:2023-05-06 09:17:17

温州网讯  初见陈河,第一印象是高。陈河的身高1米84,身形中等,看起来有运动员的架势。陈河的确曾是篮球运动员,年轻时在浙江省军区篮球队打后卫,那时他叫陈小卫。

他谦和客气、有些轻度“社恐”。在人群中,他习惯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远方,有一种淡淡的距离感,仿佛他的笔名“陈河”一样静水深流。这种神秘感,亦贯穿他的文学作品。

▲陈河在多伦多家门前。 受访者供图

在加拿大多伦多郊外的家中,邻居称呼他为“Jack Chan”(近似成龙的英文名)。在“洋人”眼中,他是一个喜欢养花弄草的“宅男”,规律作息、生活松弛、平平无奇。如果出门,便常常是开车去钓鱼。陈河自小在温州就喜欢钓鱼。他在加拿大写的第二本书叫《女孩和三文鱼》。

球员、作家、渔夫,陈河的身上不乏“反差”但又自洽。他不断切换的除了身份,还有时空。他喜欢游走在世界各地,亦不喜欢被时间限制,在“该做什么的年纪,偏不这么做”是他的正常操作。

他是写小说的人,但他本人的经历就堪比小说,人到中年,“下海”出国、发家致富、遭人绑架……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戏剧性的隐喻,但最后的指向是文学。所有的经历,仿佛最后都积攒成了文学创作的素材。

身居海外又不甚健谈的他,用丰硕的作品在国内文坛“发声”。近日,温籍海外华文作家、首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奖获得者陈河回到阔别3年多的家乡,并接受了温度新闻的专访。

采访的地点是温州市区华侨饭店,这一带是陈河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从这里步行10分钟,钻进一条小巷,就可以到达周宅祠巷教堂:陈河成名作《布偶》中的故事原型地。正是以温州这座古城为圆心,陈河铺开了宽阔的文学地理版图,开启了在世界的“奇幻漂流”。

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疫情”过后回国,他和妻子去看望了90多岁的岳母。陈河说,“回乡之后,真的感觉很好,亲友都很好。”

因为“超长”疫情的阻隔,定居加拿大的陈河喝光了家里的茶叶库存。这次回程的行李里,陈河塞了很多好茶,有自己网购的,也有好久没见的亲友送的。不抽烟不喝酒的陈河就爱喝一口茶。出国近30年,味蕾的记忆,关于故乡。

1958年,陈河出生在温州老城区的一个干部家庭,在他的记忆里,家族至少从爷爷辈起就居住在这里。“我家以前住在温州地委的机关宿舍,那时叫财贸宿舍。现在已经拆了变成温州市中心医院信河院区停车场。重新安置的房子仍旧在这附近。”

▲夜色中的周宅祠巷教堂。 尤豆豆 摄

周宅祠巷教堂就在他家的对面。陈河回忆,自己小时候淘气,常常和小伙伴一起爬到教堂的屋顶上“飞檐走壁”,当时的塔尖是坍塌的。1974年,当他高中毕业时,教堂已经改为“华侨棉纺厂”,陈河曾经在这里打过短暂的“第一份工”。1988年,这段经历被他写进了短篇小说《布偶》中,成为他的成名作。

温州老城是陈河最熟悉的场景,那些建筑、那些河流,那种非常湿润的气氛,在他的小说里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填充进奇诡瑰丽的文学创作版图中。

从小,陈河就挺有“文艺范”。“我比同龄人早一年读书,小学是在原来的四营堂小学,在百里坊的北边,初中和高中都在温州第一中学。”

小时候,陈河就喜欢看书。中国以前那种革命英雄主义的小说和西方经典著作都看。在当时,他能读到雨果、巴尔扎克,莫泊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高尔基等人作品。遇到喜欢的书,陈河翻来覆去地看。有一次,陈河的父亲在外面捡回了两袋差点被烧毁的书籍,他看得津津有味。因为太过于沉浸于西方文学,以至于父亲一度担心他沾染资本主义的“毒草”。

少年陈河并非一个书呆子,他球打得好,也喜欢音乐。他对文艺的感受是细腻的全方位的,喜欢美的事物。

陈河会吹笛子,这是一位长辈教他的,他一直拿来自娱自乐,直到去部队当兵。那时候,能听的歌曲很少。他一次偶然看到了《友谊天长地久》这首歌的简谱,就自己摸索,竟把这首歌的旋律哼唱了出来,让“音符”飞出了纸面。“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这个心思。”

连带陈河笔下的人物,也格外有“音乐细胞”,《外苏河之战》中的女主角库小媛是一位会拉小提琴的战地护士。书中,抗美援越的中国士兵在弹坑里发现了一条大蛇,剥皮后做了一个大号二胡。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小时候,陈河看了好些阿尔巴尼亚的红色电影,比如《脚印》《宁死不屈》《广阔的地平线》。

那些看过的书和电影、听过的歌,滋养浸润着少年陈河的成长,深深影响了他的三观。他关心宏大的世界,关心人类的命运,自带一种使命感。

正如《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评价,陈河的作品中有两种东西先锋而珍贵:一种是从20世纪80年代而来的中国文学的遗产,即带着人向何处去的终极思考;另一方面是他对文本的敬畏之心。通过小说表现探索性思考,使作品呈现故事之外的深度。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在陈河的文字中,他还相信这个世界和文学,还保有那份真诚和信念。

儿时看过的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意外成了陈河人生和文学的重要转折点。

“命中注定般”的文学时刻

▲陈河在阿尔巴尼亚地拉那斯坎德培广场留影。受访者供图

陈河最广为人知的传奇经历是1998年在阿尔巴尼亚经商时,遭绑匪绑架,险遭“撕票”。“我的运气还算好的,当时阿尔巴尼亚的外长即将出访中国,所以当地警方格外重视这起案件,成功解救了我。”陈河到现在还记得,“获救后,我窝在警察局的一个小房间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觉得活着真好。”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陈河心里仍惦记着,如果活下来,一定要把这段经历写出来。2006年,陈河的这部作品发表在《当代》上,名为《被绑架者说》。

陈河和文学的“因缘际会”并不仅仅限于这次绑架,在此之前、在此之后,陈河的生活仿佛都在默默把他推向“天命一般”的写作之路。1976年,陈河离开“华侨棉纺厂”,后来到省城打球。第二年早春的一天,在杭州西湖苏堤边,他这个小“球兵”外出拔智齿。归途,他的钢笔滑落到了水里,像一条鱼一样慢慢游去。眼看归队的时间到了,他只得起身离去。但是,向前走了一段路后他突然转身跑回,跳下水把笔捞了上来。

事情过去很多年,陈河总觉得有点神秘的隐喻在里面。军旅生涯让他心里长出一棵文学的幼苗,其力气如初春的竹笋可以顶开上面的石头。

1981年,陈河从部队转业到了浙江省长途汽车运输公司温州分公司(以下简称长运公司)。他第一次出远差是到长沙,刚好要找的人也出差了,额外成全了他的文学“打卡”之旅。在一个神奇的夜晚,陈河看着长沙街头的人来人往,突然就有种很神秘的念头,“今生我要写一本有神奇故事的好看的通俗小说。”

1994年,36岁的陈河已是长运公司的中层干部,刚当选温州市作协副主席。他受亲友之邀,“下海”去国外经商,去的国家是阿尔巴尼亚。陈河对这个国家是有感情的。那年,陈河前往边境城市吉诺卡斯特,感觉好像在梦境里来过一样。在城门口,陈河看到了一个少女的石头雕像。这少女雕像正是电影《宁死不屈》里女游击队员米拉的原型。这勾起了陈河汹涌的青春“回忆杀”,他至今还能随口哼唱电影中主题曲《赶快上山吧,勇士》。

当亲身境遇和激情燃烧的岁月回忆“撞了个满怀”,当下遇到当年,犹如天雷勾动了地火。陈河将这记忆称之为文学的时刻。“我当时就觉得时间是个蛮奇妙的东西。”15年后,陈河将这段经历写进小说《黑白电影里的城市》。

2010年,陈河凭借这部作品爆冷获得第一届郁达夫文学奖中篇小说奖。当时,他在国内还是一个“百度”不到的冷门作家,而获得短篇小说奖的是著名作家铁凝。更有趣的是,铁凝第一次见到陈河,就哼起了歌,唱的正是电影《宁死不屈》中的主题曲《赶快上山吧,勇士》。

评委、时任《江南》杂志主编袁敏评价这部作品,“奇迹般地唤起自己曾经经历的一个时代的红色经典的深刻记忆”。

在陈河的文学道路中,充满了这样的“梦境”“叠影”和“如有神助”。就连斩获郁达夫文学奖,陈河也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获奖前一年,他刚刚写完小说《沙捞越战事》,讲述的是马来西亚抗日故事。而抗日期间,郁达夫刚好在南洋诸岛并逝世于苏门答腊岛。获奖次日,陈河便拿着10万元奖金,出发去马来西亚采风,创作另一部同题材作品《米罗山营地》,致敬郁达夫。《沙捞越战事》后来获得了第二届华侨文学最佳主体作品奖。

▲陈河作品《沙捞越战争》。

2010年夏天,陈河一家到古巴哈瓦那旅游,看到一座上百年历史的大理石雕,纪念当地因难产而过世的一对“奇迹”母子。当时他正在苦恼一部长篇小说找不到一个有力量的结尾,在这个“神助攻”下,陈河找到了适合小说的终极元素。

2011年,如果他没有顺路到河南的殷墟博物馆游玩,没有在一个礼品摊上随手买到李济写的那本《安阳》的话,也不会有后来的《甲骨时光》。

2013年,这本书写到最困难的时候,陈河和妻子在意大利旅游,巧遇《达·芬奇密码》作者丹·布朗的新书发布会。这让陈河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神灵的一种暗示,暗示我去写一本好看的书。这个时候,我还想起了30多年前长沙之夜的梦想。”他咬牙苦写,2016年,作品《甲骨时光》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后来获得第四届华侨华人“中山文学奖”。

▲陈河作品《甲骨时光》。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每当步入写作的迷宫,总能找到出路。在陈河看来,“这一切,似乎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引导着我。”

“断更11年”一片眼熟中的陌生

行文至此,你或许会羡慕陈河仿佛“开挂”的写作之路,总有上天“金手指”眷顾。但其实不然,陈河在文学的创作道路上,曾经“断更”11年。他很多“文学的时刻”是在多年后才变成其笔下的作品,让他的作品也更多了一份沧桑感。

为了写作,陈河是下过苦功夫的。

1981年,退伍回来后,“非常想读书”的陈河报考了温州师范学院(现温州大学)夜大学。他遇到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师友,也开始接触西方现代派小说。陈河感到很“对味”。陈河的书架上放着一本定价1.05元的《海明威短篇小说选》,这是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5月推出的第一版。40多年过去了,他还会经常拿起这本书看看。

此后的10多年,白天,他是运输公司忙碌的经理人,在抽屉里偷偷看书,夜里,他靠熬夜挤时间写作。

他还记得,发表在《温州日报》的第一篇文章叫《水乡行》,描写的是永强水乡。就在出国的前一年,他的作品《瘸子水手》获得了《温州日报》大榕树副刊征文二等奖。

那些年,他自比为陕北老农,付出极大辛苦,却收获寥寥。出道作品就像是窑洞外墙上晒太阳的老玉米。

但这些作品实已惊艳不少人。“老玉米”中已有了鲜明的陈河特色:现代主义意识和色彩、奇诡瑰丽的气质、时间的回溯、空间的流转、细腻的心理描写、西方文学的先锋意识,若隐若现的哲思……

关于《布偶》这部成名作,温籍名家林斤澜告诉他:“陈河,你的作品里有一种神秘的物质哦。”新手作家陈河拿不准,这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意思。2008年,陈河去北京探望林斤澜,生命已经步入最后时刻的林斤澜仍记得这部20年前的作品。这次探访后,陈河把《布偶》从短篇改为长篇小说,并于2010年出版。

出国前,陈河曾写了一篇小说,但屡被退稿。十多年后,当陈河从箱子的深处翻出手稿时,订书针已经生锈,纸张也被蟑螂咬去了一个角。陈河将这个“出土文物”投稿后,作品很快就发表在《人民文学》,并于2009年获得首届“咖啡馆短篇小说奖”。这部作品便是《夜巡》。

陈河为何在文学道路上逡巡了十来年?这或许和他太敬畏文学有关。海明威曾说过,一个菜鸟去学写作,假如学习五年一点成就都没有,那你就不要写了。陈河十分崇敬海明威,深以为然。

出国前,陈河虽然在省内的文学期刊发表过一些作品,但始终没有登上国字号的文学期刊。一边工作一边写作,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最终,陈河选择放弃写作,出国经商。“文字是急不得的。”既然始终身处“第二梯队”,不如割爱。在阿尔巴尼亚“手痒”的时候,陈河偶尔会为家乡报纸的副刊投稿。1999年,陈河移民加拿大多伦多。在这里,还生活着另外一位温籍作家张翎。张翎的哥哥恰好是陈河当年在温州师范学院的夜大同学。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帕慕克曾说过:写小说的人常年躲在房子里组装着文字。而张翎和陈河都是在耐心打好经济基础后,在各自可以看到花园的好屋里重新拾笔、组装文字。

2000年之后,陈河回国发现,温州的文学氛围渐成气候。一批本土作家陆续在国内重要的文学刊物上发表文章。

陈河受到鼓舞,重新拾笔,给当地的华文报纸投稿“练笔”。没想到,小说《为金先生洗碗》参加当地的征文比赛竟没有下文。陈河决心写出气候,把目标对准国内顶级文学期刊。重新开始写作就像“一部生锈的老爷车重新发动,但一旦引擎发动,便轰鸣不止。”

陈河复出的第一部作品讲述的就是他被绑架的经历,他深知被绑架的人有,但被绑架又会写的不多。这部作品刊发在了《当代》杂志上,反响不错。陈河的第二篇小说《女孩和三文鱼》随后发表在《收获》上。

“一片眼熟中的一个陌生”是评论陈河作品时被引用最多的评论,出自王安忆。对于王安忆,陈河是陌生的,王安忆对他是眼熟的。郁达夫文学奖首创“实名投票、评语公开”的透明评奖方式。公示显示,陈河在第一轮票数并不占优。王安忆喜欢这个作品,是首轮的投票评委之一。在后面的几轮投票中,票数慢慢集中到了陈河身上。获奖前,陈河和王安忆素不相识。

王安忆说,“把大奖投给了很有希望的一个小说家,他写得特别不一样,很蓬勃。”

陈河重回江湖,作品呈井喷之势。“断更”十多年,游历海外,开阔了他的视野,也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2006年,他发表了2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处女作《致命的远行》。这部作品后改名为《红白黑》出版。多年之后,这本书还发行了意大利文版,为陈河赢得了西西里首府巴勒莫荣誉市民的称号。

▲陈河作品《红白黑》意大利版

短短的4年多时间,陈河写出了3部长篇小说,八九部中短篇,每部作品“掷地有声”,都登上了国内top级文学刊物。

2011年起,陈河彻底放下生意,一心一意写作。“其实,写作的时间并没有多很多。以前,我白天工作,晚上闭门从7点写到11点。现在,我早上专门写作,下午游泳、运动,晚上在家里看书、看球赛。”陈河说,以前自己的时间是被填满的,现在的状态“很舒服”,每天有“输入”,细水长流。

▲陈河2022年出版作品《天空之镜》。

在陈河看来,写作是很艰难的,要全力以赴,对待文字小精灵,他十分虔诚。“我写小说,没有办法速成,我不能操纵小说的生长。文字是糊弄不过去的,有生命的,不容许拼凑。我要写一种非常明了、很朴实的小说。但关键的地方,我要使点功夫,让小说飘逸起来。我尽量在作品中发掘一些人内心的意识,面对终极的一些问题。”

陈河抱着这样的态度写作,他的写作版图广阔,从阿尔巴尼亚到马来西亚到玻利维亚,不断游走,不变的是赤忱的“世界革命情结”。他的作品时空跨度大,旨在写出“中国人和世界”,写出新移民的百年命运变迁。

陈河游历世界各地。 受访者供图

各种题材中,温州故乡题材永远是他写得最好,也取之不竭的“宝藏”类型。陈河耗时3年打磨的新作《误入孤城》讲述的是第一辆汽车进入温州城的故事,历史背景是清末民初的温州城。温州地处偏僻,落后闭塞,陈河记得,奶奶使用的锁还是秦朝的样式,温州开埠之后,受到了西方文明的剧烈冲击。

今年初,这部作品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第二期。该计划主要对以长篇小说为主的优质选题提供支持,推动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两期已入选名家还包括阿来、毕飞宇、格非、苏童等。

40多年前,熬夜写小说《夜巡》时,青年陈河知道这是一部好的小说,但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文学的道路走这么远。

60多年前,少年陈河在温州钓鱼时,梦想找到更大的“能钓鱼的地方”。如今,加拿大的鱼“可真多呀,个儿大,咬钩又凶。”在这里,驾艇钓鱼真的是运动战,颇消耗体力。

陈河发现,温州的河鳗鱼和加拿大的三文鱼,都出生在淡水,然后拼命游向大海,在千里之外的汪洋中发育成熟,然后游回出生地繁衍生息。

某种意义上,陈河的写作也是如此。蹚过时间、空间、心灵的长河,在大洋彼岸,他像唐宋漫游的边塞诗人一样潇洒恣意。游走在世界各地,他看得更清、更动情、更松弛,也更有耐心。

漫长的写作生涯中,他总是想起里尔克的一句话,“让每个印象与一种情感的萌芽在自身里,在暗中,在不能言说、不知不觉、个人理解所不能达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谦虚与忍耐去期待一个新的豁然贯通的时刻”。

访谈

用平实的语言写先锋的小说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供图

陈河的近作《蜘蛛巢》是一部写了30多年的短篇小说。投稿仅一个多月后,这部作品便登上了《收获》(2022年第6期)的短篇小说头条。近日,在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文学周讲座上,陈河分享了自己的写作经验。

谈写作:把好的想法放在心里,像植物一样长大

陈河:我这个人,写小说成功率很低,经常一个故事要反复写,要走很多弯路。我没有那种本事,一次性写完。好的作品还是有它的命运。

有一种说法,一个题材如果你写不出来的话,你要放在心里,把它养大。写作的苗子有一种植物性,放在心里边。就像人有一种植物神经,你感觉不到它,但它会起作用。把好的想法放在心里,不放弃,在心里会慢慢长大的。

我知道,写一部小说需要耐心,得让它慢慢成长。

谈风格:用平实的语言写先锋的小说

陈河:突然有一天,我冒出来一个意象,女主人公晓燕手臂上出现一个蜘蛛的文身。潜意识里为什么有蜘蛛,我后来想起来,和我喜欢读的作家卡尔维诺作家有关,他有一本书《通往蜘蛛巢的小径》。

我写到蜘蛛文身时,小说已经超出了现实主义的写法。

我的小说,我追求的是一种先锋的写法,在写的过程中,避免写噱头,避免读起来不知所云。我要写一种非常明了、很朴实的小说。但关键的地方,我要使点功夫,让小说飘逸起来。

这部小说,我写到最后,用蜘蛛巢作为象征,让小说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按我的理解,人的本性里,有一种野性在里面。主人公晓燕小时候太乖了,受到了压抑,她一旦爆发,那种爆发力是很强的,我想写人性的这个层面。我尽量在作品中发掘一些人内心的意识,面对终极的一些问题。

我要追求的是小说的先锋精神,要有现代性,不是单单讲一个故事,大团圆结局。所谓的先锋,要蕴藏在小说里,小说有些自己比较新的思想,会有一种震动,这是我理解的先锋,平平常常的生活,讲出比较深的道理。

时空的交错感,互为镜像,都是先锋的写法,现代主义的写法。时间是小说里非常重要的元素了,能把时间掌握好,一半就解决好了。

有了蜘蛛巢的意象后,我写的时候很顺利。写好了之后,我给老友吴树乔看,他说这是很纯粹的小说。

谈温州:一个作家的最大写作资源是故乡

陈河:毫无疑问,一个作家的最大写作资源是他的故乡。温州是我生活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几个最好的作品都是和温州有关系的。

在海外华文领域,张翎和我写得相对比较多,正巧我们也都是温州人。家乡给我的烙印,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抗风险能力强一点,愿意走出去冒险。我在海外做生意,好像大家自然而然地默认温州人是会做生意的。温州“全民经商”的传统是我在加拿大做生意的有利条件之一。

写作上,我并不把自己限于一个温州人,我有一个想法,年轻人,要当作家,眼光要放大,不要就看到温州,要看到自己的人生,看到世界各地,想当作家就当一个大一点作家。

采访手记

如上所述,陈河是一位又高又冷的人,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之风。客气之余,他不失礼貌和风度。在温大讲座上,回答学生时,他会认真地说,这个题目挺好,结尾也不忘补上,谢谢你的提问。听到批评的意见,他点点头、带着笑。

讲座结束后,我邀请他为温度新闻读者推荐书籍。他在微信上的答复只有淡淡的几个字,但很快,陈河给出了足足3本书的推荐,每本很走心,包括一本1981年版的《海明威短篇小说选》,看得出他是爱书之人。

他是一位“耿直”大叔,一次投稿,编辑建议他,在文中做一处调整。对此,陈河持保留意见,根据意见改动了其他几处。后来,这位已经很熟悉他的编辑说,就知道你这里不会改。

当我和他约进一步采访时,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好,谈一谈好!”很暖心的是,他很快腾出了时间受访。当我提前赶到采访地点时,他已经稳坐在位置上。他看起来从容,慢悠悠,没有“用力过猛”的焦虑。

从温州老城出发,陈河一路走得越来越远,他的题材逐渐有意识地脱离温州,但字里行间还是会不经意流露出温州生活留下的细微烙印。比如,他习惯称裤子的腰部为裤腰头,温州人秒懂。

采访结束的时候,陈河说,不用写这么长吧!他说得随意,但其实,他对每一个文字都十分虔诚。

来源:温度新闻

原标题:陈河:漂流于河

记者 尤豆豆

(本访谈经受访者本人审订,专访提纲的设计参阅了孙良好、鲍良兵、叶会彬、金丹霞、郑润良、江少川、吴越、阚兴韵、鲁娃、曹凌云、王春霞等的述评、访谈,谨致谢忱!)

编辑:诸葛之伊|责任编辑:叶双莲|监制:阮周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