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千年，如何能安详生长

　　从春到夏，有关古树的新闻不断。

　　温州苍南县人民检察院今年3月组织特殊听证会，为南宋镇一棵920岁的“苍南树王”伸张正义，最终违建拆除，“憋屈”二十余年的老樟树得以舒展身姿；

　　4月，贵州雷山县人民法院宣判一起损树案件，11人因盗割2600岁“古楠木王”获刑；

　　这个月，新华社记者调查发现，不仅千年楠木被“割肉”，还有500年的樟木遭砍伐，100多年的“金弹子”被锯断树根……

　　当树木跨越百年，在我国的认定标准，即可称为“古树”。中国的古树，年岁最长的达5000余岁，可谓是中华文明的见证者。时至今日，古树频频受伤。人让树还是树让人？在现代化文明进程中，如何有效保护古树？这些问题值得深究。

　　图源：温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一

　　温州是江南水乡，气候湿润，水汽蒸腾，特别适合花草树木生长，古树名木尤其多。

　　农耕文明绵延的中国，古树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她是守望，是乡愁，是生命之源，亦是文化之源。

　　孟浩然《过故人庄》留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句子，可以看到，唐宋年间，那参天大树便是村口风景。

　　江南一带深信老树荫庇子孙，村口的一棵大榕树，就是一个故事在铺展；古道上的一棵红枫，就是山进山出的千年守望；古井边的一棵银杏，便是一个村落的标注……当远行的游子回归，古树就是家的标志，就是一种不离不弃的迎候。

　　温州文成县桂山乡平溪村毛氏聚居地，有两棵“夫妻”银杏树已经相守近千年。根据《毛氏族谱》记载：北宋景德年间，官至国子监祭酒的毛崇夫，任满归里，囊无别贮，仅携银杏、核桃、榛栗三种果树，种植为记。

　　此后，毛氏族人迁徙各地，都会在村口种下两棵银杏树。泰顺箬阳毛氏宗祠正前方两株银杏树可为佐证，一雌一雄，相伴相生。

　　2008年，温州市林业局开展了一项“古树名木资源评估和保护的研究课题”，在省内率先为古树名木估值，并制作了一个非常精细的计算公式：古树名木的树种价值=每厘米胸径苗价换算值×古树名木胸径×古树名木的价值系数。

　　温州最古老的树是江心屿谢公亭旁的樟抱榕，根据该公式，课题组计算出樟抱榕的价值：樟树估值819.16万元，榕树估值414.62万元，樟树加榕树总价值为1233.78万元。

　　“樟抱榕” 图源：温州文旅资讯

　　把古树价值量化，目的是给市民具体的概念，觉得这树这么值钱，保护起来应该更小心。

　　古树从历史深处走来，闻过客之未闻，见后来之未见，其价值即便没有量化，也是怎么保护都不过分。

　　二

　　在众多的古树中，榕树是特殊的一种。

　　榕树是温州的市树，它生长快，叶茂如盖，四季常青，侧枝发达，枝条上伴有许多垂挂气生根，看起来尤其郁郁葱葱，既能夏日乘凉，亦有地标作用。

　　图源：浙江林业

　　1994年，习近平受邀为《榕树与榕树盆景》一书作跋，曾如此赞美榕树：“它枝繁叶茂，苍劲挺拔，荫泽后人，造福一方，在调节气候、绿化环境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它又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多么贫瘠的土地，乃至乱石破崖，它都能破土而出，盘根错节，傲首云天。”对榕树的品性评价精准。

　　在世界古航标江心屿东塔上，有一棵古榕，没有泥土，100年来，借助垂挂的气根，只靠空气和水顽强生长。其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倔强，亦如温州人的某些气质。

　　温州人吃苦耐劳，不怕艰辛，落地生根，生命力极强，无论多艰苦的环境，都能适应生存发展壮大；温州人抱团，亲帮亲，邻帮邻，就像榕树一样，盘根错节，树冠有多宽，根系就有多发达。

　　正是这些意象的启示，世界温州人博物馆的门口，有一侧墙体，全部设计为白色的大榕树造型，表达的就是“根”的涵义。据说当初几十个方案，这个造型设计最没有异议。

　　也正因为独木成林，荫蔽甚广，傲立村口数百上千年的榕树，便既是江南水乡许多村庄的“风水树”，更是上情下达、民意汇聚的“广场树”。

　　图源：平安温州

　　根据“村村有榕树，树下显民生”的特点，一些地方还推行“大榕树警务”模式：一片绿荫下，群众的矛盾纠纷在乡情相让中得以调解。就在几天前，浙工贸师生还在三垟湿地榕树下，上了一堂“沿着习近平总书记的足迹学‘八八战略’”的思政课。

　　榕树下，树荫中，别样风景。

　　三

　　人树之争，很多时候源于城市的快速推进。面对钢筋水泥的强势，荫庇人们的古树成了需要守护的弱者。

　　在温州，古树的保护正在尝试多元化。

　　一是常态化监测。这些年，通过各种科技手段，温州古树名木的常态化监测实现了“树树有档案，棵棵有人管”，建立起“全市古树名木资源实景一张图”、古树全生命周期数据库等。获2022年浙江省改革突破奖的温州“古系列”保护利用新模式——云端守护，也为古树保护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是市民共同参与。通过“我给古树浇次水”“古树古道VR游”“瓯越寻古游”等小程序，人人都可以一键守卫古树。

　　三是司法与技术携手。按照“一树一策”落实保护方案，由技术人员专业陪护；检察机关发起公益诉讼，督促相关部门和属地政府履行职责。

　　如此，政府行为与民间自觉融合，构建起古树完整的保护体系。

　　不过，体系完整并不表示保护到位。回到文章开头的诉讼，伤害古树、让古树活得不“自在”的行为，还是时有存在的。

　　究其原因，多数源于惯性思维或错误想法。有的人认为，树是死的，经济发展更重要。苍南为古树打官司，当地很多村民就觉得小题大做，认为树为人让路天经地义；

　　有的则认为，“我家祖辈种的树，我想怎样就怎样”，割一块楠木、树根边浇个水泥台，都是自己的家事。岂不知，一旦挂牌，古树就不是一家的古树，而是全社会都要合力保护的宝贝，断不可随意挤压它们的生存空间。

　　还有人觉得，树本来就是天生天养，搞那么多保护，是浪费钱。在野外广阔天地自由生长的古树，自然是天生天养，而且多数能颐养天年。而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古树，早已在社会变迁中不断被侵蚀生存空间，再不提高保护意识，很有可能要在我们的手上消逝。

　　古树名木作为古文化的重要组成，有别于其它古老传承的最大特色，便是一种“活着”的姿态，活着就要有活着的样子。三毛在《如果有来生》中这样描述树的样子：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荫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唯愿与人亲密相融的古树，也能这样骄傲地自由生长，安详千年。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潘圆 章会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