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山水间，记者跟随调查团队为香鱼寻找“回家的路”

2024-09-20 10:29:52

　　两座断崖峭壁、巍然屹立的山门间，从雁荡山上游奔来的大荆溪溪水，经百折迂回奔流汇聚于此，形成“雁山十景”石门潭。

　　这里因景美成为游客览胜之地，又因生态适宜成为“雁山五珍”之一的香鱼在浙江最重要的“家”。

　　近年来，由于生态环境变化，香鱼数量急剧下降，被收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今年，乐清启动香鱼洄游调查保护工作，计划用两年时间查清香鱼等洄游鱼类路线，找到导致香鱼数量下降的原因以及恢复、保护香鱼资源的科学方法。这也是乐清近20年来首次启动淡水鱼类种质保护工作。

　　夏秋之交，我跟随来自上海海洋大学的调查团队走进乐清，开展野外调查。

　　香鱼的家——大荆溪流域航拍。共享联盟·乐清刘言勇摄

　　5时起床6时下网

　　吴雨倩是上海海洋大学研究生，也是此次乐清香鱼洄游调查保护工作的现场采集带队人。这次她和4名队员一起到乐清北部，计划花3天时间完成对大荆溪流域的第二次香鱼生物信息和环境DNA采集工作。

　　凌晨5时，天已亮，吴雨倩喊大伙儿快起床：“抓紧收拾一下，我们要赶在6点准时下网。”

　　“为什么这么早？”我还睡得有些迷糊，不解地问。

　　每月一次的野外调查，要在几天时间里找到香鱼出现的6至8处水域，采集到足量的生物样本。香鱼数量骤减的情况下，完成这样的任务难度很大。上一回，吴雨倩和队员们花了4天时间，结果连香鱼的影子都没见着，所以这一次她调整了调查的行动方案。

　　将出发时间提前到清晨，就是第一步。

　　在上一次采集中，由于频繁出入水中，加上高温天气，队员们集体中暑。因此，这次早早出发，将结束的时间延迟到傍晚，但中午高温时段将短暂休整。“一是尽可能多地花时间在野外，多走几处可能出现香鱼的水域；二是尽可能避开高温作业。”吴雨倩说着，给我们每个人都递上一瓶藿香正气水。

　　撒网找香鱼。共享联盟·乐清刘言勇摄

　　戴好帽子、穿好防晒衣，我们拎着渔网、样品采集工具、水桶、氧气泵等设备出门了。

　　香鱼是亚洲太平洋沿岸的特产鱼类，每年夏天，香鱼会选择在水质清新、水流湍急、深度不大，附生藻类多的通海河流中摄食生长。9月份，发育成熟的香鱼顺流而下，在江河下游近海口处产卵，繁殖后死去。卵产后流入海，当年孵出的小香鱼，在近海越冬，再从近海入河内上溯到清冷的河流中摄食生长。出发路上，吴雨倩向我介绍起了香鱼的洄游习性。正是根据这一习性，每年8、9、10三个月是最佳的采集样本时机。

　　当天的第一站，我们选择了位于乐清湾入海口的盛家塘村。临近入海口，这里的大荆溪非常开阔，水流湍急。眼前的情形不由让人有些发怵，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冲进海里。上一回，考虑到安全因素，队员们只在靠近岸边放下了地笼，效果不好。于是，这回调整的第二步就是向本地有经验的渔民求助。在乐清市农业农村局的帮助下，当地捕鱼经验丰富的张聪成了“摸鱼”主力。“你们都在岸上等着”，张聪一把拦住我们，自己跳入水中开始布置地笼和渔网。

　　我在岸上帮忙拉住渔网的一端，张聪则向对岸游去，将渔网的另一端铺开。我伸出手指与渔网比对，网的大小竟比一只手指还要稍窄一些。“这是0.8指尺寸丝网”，吴雨倩说，原本带的是1.5指，张聪一看说：“网孔比鱼还大，摸到鱼就怪咧。”于是他们赶紧换了尺寸。

　　收网还需静待些时间。为抓紧时间，我们逆流而上，向着下一个采集点出发。

　　8个点仅1个有香鱼

　　从乐清湾入海口开始，向大荆溪上游行车25公里，就抵达香鱼活动的最远一端。

　　早在7月份，乐清启动香鱼洄游调查保护工作之初，野外采集队就在大荆溪全域进行了走访。按照香鱼生活洄游所需的条件，包括着生藻类的鹅卵石底质，覆盖代表性的拦河坝、有过香鱼活动的痕迹等，初步设定了8个采集点。

　　我们一路上在大荆雁东小学附近、五虎山风景区等采集点逐一布网，可是除了捕来一些光唇鱼、草鱼外，始终没有见到香鱼的身影。连续的失败，加上长时间户外作业，大家都有点疲惫和失落。吴雨倩为了活跃气氛，给我出了一道题：“汽车沿公路开，如果通畅的话走完8个采集点大概花35分钟。公路边的水路就是香鱼的洄游通道，它们的回家路你估计得花多少时间？”

　　这题可难不倒我。都说香鱼寿命短、生长快。鱼苗经1年的生长达到性成熟，完成产卵繁殖后即死亡，因此又称为“年鱼”。“一生就是从入海口到上游再折返一趟，是不是大约半年时间？”我计算一番后说。“既对，又不对”，吴雨倩说：“因为水路不通。一路上的堤坝、碇步墩、桥梁，对香鱼来说，每一道都像生命通道上的路障。只有汛期或台风等雨量特别大，水位抬高的时候，才有机会越过，不然连‘年鱼’都做不成。”吴雨倩的解释让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我们找了7个采集点，却都不见香鱼。

　　记者（右二）跟随调查团队采集样本。共享联盟·乐清刘言勇摄

　　今年3月，乐清在大荆、仙溪等乡镇共计投放香鱼苗74.4万尾。同行的乐清市农业农村局干部徐义平介绍，增殖放流是保护香鱼的一种措施。

　　说话间，车子抵达了距离入海口最远的第八个采集点——仙溪镇甸岭村，这也是投放香鱼苗的点位。村民们得知我们的来意后立即带我们到了一处堤坝边。清浅的溪水之下，一个不断转动的水漩涡引起了我们的关注。仔细一看，漩涡里泛着亮光的弧线，来自游速很快的小鱼。

　　这些活蹦乱跳的水下小精灵，让我们的一身疲惫一下散去，心中暗喜：这里可能有香鱼。

　　有了前面的多次经验，我们已经分工明确：吴雨倩准备物品、采集水样环境DNA，我和队员们一起放丝网。这回因为水位浅，我们脱掉鞋袜，卷起裤腿，直接踏在高低不平的鹅卵石床上。两张丝网同时张开，一张由下游往上游拉，另一张则自上游往下游移，将溪里的小鱼团团围拢起来。经验丰富的张聪跳入水中，抓起丝网将捕来的小鱼，选取不同种类逐一放进桶中。

　　不一会儿，七八尾形状大小不一的小鱼上岸了！头小，又尖又扁，背部黑绿色，身体两侧和腹面白色，鳍是淡黄色。再闻一闻，是黄瓜味……我按照吴雨倩提前科普的知识点逐一核对，确认无误：“没错，就是香鱼！”

　　争分夺秒采集样本

　　“赶紧采样用来提取香鱼DNA和RNA的组织。”当我还沉浸在找到香鱼的惊喜中时，吴雨倩已经在做样本记录了。她递来一双橡胶手套，让我先戴上手套再抓鱼。

　　其他队员有的给香鱼拍照，有的取鱼眼放入RNA保存液中储存。

　　“RNA降解速度很快，慢了就会大量损失，相当于白抓了。”吴雨倩说。

　　听她这么说，我下意识想把鱼抓得更牢一些，结果手一滑，香鱼飞了出去。小小的鱼身在水泥地上猛扑腾，我们几人轮番上阵都抓不住，最后还是张聪出手才制服了。怪不得当地人都说香鱼黏糊糊、滑溜溜，特别难抓，得用鱼钩子才行。

　　逐个取样、拍照、记录、再冷冻，逐个处理样本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些还没处理的香鱼鱼鳃活动异常活跃。

　　“是应激反应，得注氧才能活。”队员见状，急忙打开增氧机并将注氧管塞进水桶里，这样才能保证将鱼活着带回实验室。

　　这些香鱼样本随后会被送往实验室，经清洗、整理、记录，作种类鉴定和基本生物学数据测量，分析出鱼的肥满度、食性、食物组成等数据状况。

　　实际上，香鱼的生存情况不能单从香鱼本身找答案。一番固定样本的工作完成后，队员们又开始采集与香鱼生活在一起的其他鱼类和环境样本。

　　吴雨倩带我来到岸边，指着沿岸水中一层厚厚的藻类告诉我，这是香鱼最爱的食物。不一会儿，她用自动取样器取满溪水，并倒入样品瓶中，待回去真空抽滤后再作分析。“这些分析结果会告诉我们如今的香鱼生活状况如何，我们要打通怎样的洄游线路，再造怎样的生态面貌，才能让香鱼赖以生存的环境得以恢复。”吴雨倩介绍。

　　“这也是我们启动香鱼洄游调查保护工作的目的和意义。香鱼资源当下枯竭非常厉害，单靠增殖放流效果有限，必须要打通洄游通道，恢复生态，这都需要通过调查找到针对性的保护方案。”徐义平说，除了今年对游往入海口产卵的香鱼定期采集样本以外，明年起，他们还要从入海口标记部分新生香鱼，并在河坝、摄食场所设置摄像头，通过追踪其路线记录香鱼活动情况。最终，探明大荆溪洄游鱼类组成，香鱼的洄游路线、摄食场所的环境条件等，从而规划大荆溪香鱼的保护区域和保护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