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海归建筑师跟拍5年，解锁“龙舟江湖里的可爱”

　　温州网讯 每年端午，是龙舟关注度最高的时候。在温州，有一位海归建筑师张云斌却开启了“超长待机”的龙舟拍摄与研究。

　　2020年，当张云斌抱着照相机在桥洞下初识名龙龙舟队时，他的内心不太有底气，这些壮实的队员看起来有几分“社会”，书生气的他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回忆起相识的一幕，龙舟队鼓手陈剑笑着说，我们也纳闷，这个人怎么会找到我们这里来，而且天天来，可发出来的照片又很普通。

　　如今，张云斌早已成为队员口中的阿斌和自己人。不会游泳的他随队劈波斩浪，拍摄了大量的影像资料，也见证了这支民间龙舟俱乐部三年两冠的战绩。端午前夕，张云斌接受专访，讲述他观察到的龙舟故事：“在龙舟江湖里遇到了一群可爱的人”。

　　名龙队长卫挺（左）和张云斌（右）合影

　　市政桥梁下的龙舟俱乐部

　　匆匆而过的行人很可能留意不到，在市区惠民路梧田段的一处宽敞市政桥梁下，藏着温州瓯海名龙龙舟俱乐部（以下简称名龙），温瑞塘河从这里蜿蜒而过。

　　桥洞下的龙舟俱乐部。尤豆豆 摄

　　但对张云斌而言已是轻车熟路。经过桥边一道队员自己焊的铁门，便可下行至稍显简陋的半露天训练基地。岸边摆放着跑步机、杠铃、龙门架等撸铁健身设备，也备有蛋白粉和外文跌打药膏。集体生活的气息亦可见，餐桌、蒸笼和大锅电饭煲和啤酒都有，还有两张麻将桌，队员的拖鞋、训练服、吹风机随意放着。他们最珍视的是办公室内一墙的奖杯和成排的龙舟。俱乐部栖身在桥洞下正是为了方便存放超长的龙舟。

　　名龙队长卫挺在俱乐部荣誉墙前介绍奖杯。尤豆豆 摄

　　今年36岁的张云斌成长轨迹本和桥洞下的龙舟队员毫无交集。他毕业于瓯海中学、浙江工业大学，后在瑞典皇家理工学院取得建筑学硕士学位。2014年归国后，他先后在香港、上海、北京等地工作。“在香港工作的两年，我常常去看庙。”张云斌对当地的“根基”建筑很感兴趣。2017年，他在泉州参加了一个社区营造项目，这让他感到“生命被打开”。跳出建筑师的视角，他开始更关注社会状况，也更想了解自己家乡复杂的一面。

　　随着成家立业，2016年起，张云斌开始搬回温州并成立独立工作室“自在建造”。作为建筑师，他痛心地发现，很多温瑞塘河边的村落还没来得及记录就被拆了。“去拍拆迁的村子，往往是一种颓败凋敝的景象，但这种情况下，龙舟是非常有生命力的。即使面临拆迁，村子的河边仍保留着龙舟，这种反差很吸引我。”

　　他查阅到很多老家永强的老照片。曾经万人空巷观看龙舟的盛况令他非常好奇，如今温州的龙舟怎么样了。

　　张云斌在走访中发现，很多龙舟藏身在现代市政桥梁下方，“桥下的空间很有魅力，基于一种无奈，但又有一种民间野生的生命力。”

　　龙舟“萌新”结缘“龙舟老炮”

　　起初，张云斌满城寻找龙舟，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他深感龙舟的生命力太强了，温州活跃着上百支龙舟队，他最终将关注的镜头逐渐集中在了“名龙”上。

　　张云斌的一位高中同学恰好是当地林村人，引荐了在本村训练的“名龙”。2019年，“名龙”刚刚成立。不同于传统村龙，这是一家民间龙舟俱乐部，张云斌感到这里“包容性很强，有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团队氛围，训练和比赛时的战斗感也很感染人”。

　　名龙的队长卫挺是林村当地人，今年41岁。在河边长大的他，小时候就看着长辈划龙舟，追着龙舟跑。全村人都很喜欢龙舟。他记得儿时村里有一位老人，在外做小本生意。如果回来听到村里划龙舟输了，会气得把货筐和扁担都扔到河里去。端午高峰期，塘河上都是龙舟，只能留出一个水道通行。那时候，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会在桥上面观察桨手的表现，确定最终代表村里参赛的龙舟队员，然后把龙舟桨分发到参赛村民家中。“我的爸爸、二叔、小叔都是村里划龙舟的，我妈是划女队的。”

　　龙舟从小看到大的卫挺也心痒难耐，2003年，卫挺悄悄拿过父亲的龙舟桨和一帮年轻人去参赛，“让村里老人吃了一惊”，好在赢了比赛。后来，忙于工作应酬的卫挺一度远离了龙舟。直到一次因为身体不适住院，让他意识到锻炼身体的重要性，他开始重拾龙舟的爱好。2019年，他和几位龙舟发烧友商量，组织一个俱乐部，不以地域为限，吸纳各方人才，好好训练，拿一个好的成绩。这支队伍发展至今，前前后后的队员七八十人，其中核心队员四五十人。队员多为80后，来自各行各业，有和他一样从事典当行的，也有外贸老板、菜场摊贩和游泳教练。长期的户外训练让他们皮肤黝黑，手臂肌肉线条明显。

　　相形之下，张云斌个头不高，娃娃脸，有些文质彬彬。在卫挺看来，张云斌并没有那么“社会”。而张云斌在走进这个圈子的时候，也担心这些抽烟大哥（有些花臂大哥）会不会是“坏人”。

　　有趣的是，2003年，卫挺在塘河上划龙舟的时候，也是在瓯海中学就读的张云斌第一次在塘河上看到龙舟。虽然生活在蒲州河边，但在张云斌成长的年代，龙舟最初是“禁划”的。随着相互熟悉，张云斌跟随这群龙舟老炮，近距离感受龙舟的魅力。

　　从正月便开始的冬训

　　“户外没有空调，夏天训练是42度的高温，到了冬训登舟的时候，手放到水里都是冰的。”卫挺介绍，一般正月十二左右，名龙就开始组织冬训。对于龙舟运动来说，训练时长很重要，要找回身体状态、拉水的感觉和配合的默契。“冬训肯吃苦，开春猛如虎”，尽早开始的冬训也能帮他们吸引到本地龙舟高手的加入。

　　作为业余龙舟队，队员常常身兼教练员的角色。骨干队员被抽调参加其他级别龙舟比赛时，经常将一些先进的训练方法带回队里，组织学习。队伍去外地打比赛时，也会向全国顶流的福建汇泉等龙舟队伍求教，“看着他们划”。特别是杭州亚运会的龙舟比赛在温州举办，给了他们向国家队学习交流的机会。卫挺小开心地说，“专业队队员过来看了之后，对我们也挺佩服的。”

　　经过长期的训练，名龙队员在起步的时候，一分钟的桨频可以达到105次。在卫挺看来，“好的龙舟，三桨到五桨就要把龙头抬起来。”

　　桨手是发动机，但其实龙舟的大脑是鼓手。卫挺非常信赖的鼓手陈剑在温州本地小有名气，被队员称为“指导员”。陈剑笑言，大赛前夕，哪怕在自己店里，脑子也都是打鼓的动作。他在船上既要负责打鼓，还要负责吹哨和掐秒表。为了让全队劲往一处使，陈剑打鼓时每10桨的鼓点误差不能超过0.2秒，也就是人眨一下眼睛的时间。备赛期间，他做梦都在打鼓。“老婆说我读书时有这个劲头，都能上清华了。”

　　作为业余队伍，队员的训练时间常常安排在夜间或者午间。比赛在自然水域举行，还会遇到天气、水流等突发因素的干扰，队伍第一个重量级的冠军就是在2023年的一场暴雨中夺得。

　　2023年夺冠现场。

　　想起那场比赛，张云斌至今仍会激动得起鸡皮疙瘩。队伍成立后，大家觉得能进决赛就很开心了。直到在2023年温州市传统龙舟大赛中，名龙队伍以1分46秒38的成绩夺得冠军，“好多队员都哭了”。夺冠的瞬间，张云斌激动到镜头都拿不稳了。

　　2024年温州传统龙舟大赛没有举办。在今年4月份结束的2025温州第十二届龙舟系列赛(第一站)暨温州传统龙舟大赛中，名龙和德力西组成的队伍以1分45秒98的成绩夺冠，刷新名龙最好成绩。

　　夺冠的那一刻，队里最年轻的队员，19岁的陆尊阳感到所有训练的苦都得到了释放。“划龙舟比打手游刺激多了，这么多人在一条船上，斗起来都不惜力，还有岸边的呐喊助威声，这样的氛围很令人上头。”

　　2025年夺冠现场。

　　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作为随队摄影师，张云斌常常感到“拍不过来”。他说：“队员一年有10个来月一起训练，有备赛时几乎朝夕相处，每天都黏在一起，自己几天没来，就跟不上状况了。”

　　人到中年，各有不易，却要花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在一件兴趣爱好上，值得吗？拍到第二年，张云斌也在思考：自己在干嘛？长期的跟拍让他深深感到：龙舟对于队员来说，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有队员告诉他，就像一种欲罢不能的心态，赢了想再赢，输了想翻盘。

　　卫挺笑言：“慢慢得了一种病，一种叫龙舟的病。”作为队长，他经常要做队员家属的思想工作，争取理解，他笑言：划龙舟的都是好男人，不玩手机不应酬，强身健体生活习惯好。他也通过龙舟重拾健康，很多队员来了之后，三高没有了，腰椎间盘突出好了，心率慢了，体态也向专业运动员靠近。

　　今年备赛，陈剑瘦了十几斤，好在老婆支持他，还会帮队伍填写各种参赛表格。

　　作为队里负责训练催场的“指导员”，也会有队员问练起来干嘛，他的回答是冲一场比赛，拼一个成绩。既然组织了俱乐部，就不是为了随便玩玩。登舟训练一场2个小时，不能玩手机不能抽烟，强度有时候会让人练到吐，“有时候生气了说不搞龙舟了，但闲下来，还是想划龙舟，手机刷的也是龙舟的视频。”在陈剑的手机屏保正是一张龙舟上的照片。他珍惜的不仅是龙舟，而是这一帮兄弟的情谊。虽然大家平时偶尔吵闹，但登舟之后，在他的鼓点声中，大家劲往一处使，心也在一起。

　　队里有位菜场大哥，不能随队去外地比赛，但他为队伍买了一只三万多元的龙舟。

　　龙舟江湖的可爱，很打动人

　　“了解越深越细，越发现这群人在人性上的可爱，很打动人。”作为记录者，张云斌印象最深的不是龙舟队的高光夺冠，而是那些低落黯淡的时刻。他记得一次去上海打比赛，队伍没有杀进决赛，当晚全队难过得没有人来吃晚饭，队员在大堂抽烟抽到很晚，烟头堆满烟灰缸。第二天一早，头桨陈琦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鼓励大家拿出精气神来。结果，他们在小决赛的比赛中取得了超过决赛三强的全场最佳成绩。见证了这场逆袭的张云斌十分佩服队员“真的做到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张云斌深感龙舟队就像“三国”，分分合合，讲义气有人情味，也会有队友“背刺”投奔对手队伍。他记得那些真性情的时刻。在今年名龙的分岁酒上，陈剑带着几分哭腔地痛陈：“为啥天天吵，为了一些小事吵。”在场的队员明白，陈剑是真心为了这支队伍不要散。

　　相识之初，张云斌希望能不打扰地记录，帮忙录一些训练动作和制作年会视频，渐渐地他也慢慢融入这个气场舒服的集体，有了一种熟悉的归属感。“这种氛围很少有，某种程度上，这对我来说比工作还重要，还有意义。”这几年，张云斌有时会先优先拍摄，再加班工作。建筑是一个多环节耗时的工作，他常常感到心累。但在跟拍龙舟的过程中，他感到了更加自由地创作，“付出的真心得到了真心。我也有名龙队服的！”张云斌笑着说，这些年的研究过程中，他得到了很多师友的支持，一同加入队伍中，他还请来福州的影视从业者卞冰晶和上海建筑师杨敏一道拍摄。

　　张云斌（左一）和名龙队合影，中为鼓手陈剑，右三为队长卫挺。

　　随着家里二胎即将出生，端午过后，张云斌也将暂停这段密集的跟拍，未来他希望为这群人出一部纪录片。“他们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献给了龙舟。”解锁龙舟的过程让海归的张云斌不再漂浮，更理解温州村与村的关系，现在和过去的关系，“空间不仅仅是物理维度的空间，也是社会层面的空间。”

　　关于龙舟是怎么一回事，观察了这么久的张云斌给不出一个简单的答案，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复杂的多面的杂糅了民俗、地域、江湖情义、体育竞技等内容的事物，这反而很吸引人。自发组织的龙舟队自由化程度高，其核心是一种扎根乡土、自下而上、自由勃发的生命力。这些收获满足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也带来了一种内心智识上的获得感。

　　“其实，看他们划龙舟是最治愈焦虑的，他们怎么这么有力气，每一桨都是身体的付出。”尤其当张云斌乘坐后勤船随队划行到三垟湿地的开阔水面，身体与自然水系的紧密接触，令他非常惬意，人完全活在当下那一刻。

　　哪怕他完全不会游泳也没有救生衣也毫不害怕，他知道，身旁的这帮兄弟会稳稳地托住他。

　　来源：温度新闻

　　原标题：温州海归建筑师跟拍5年，解锁“龙舟江湖里的可爱”

　　记者：尤豆豆

　　图片除署名外由受访者供图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