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孙氏的玉海楼，何以“玉成桃李、海涌波澜”？

潮新闻 2025-09-21 09:36:00

　　在瑞安市的道院前街，耸立着一座古朴典雅的晚清藏书楼建筑，名为“玉海楼”。它不仅是一座藏书楼，也是瑞安的文化地标，更是一座集收藏、教育、编辑、研究、出版于一体的文化殿堂。

　　玉海楼始建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由清代学者孙衣言创建，是近代浙江四大藏书楼之一，现为全国重点保护单位。整个建筑群占地面积约为8000平方米，兼具藏书楼、江南民居、私家园林功能，雕梁画栋，庭院清幽。

　　然而，真正令玉海楼名扬天下的，不仅仅是其蕴含的古典建筑之美，更是它所代表的那段鲜活历史，是其中跨越了三个世纪的风雨，却依然传承绵延的那一缕书香。

　　玉海楼不朽的魅力，曾吸引不少历史名人到访此处。藏书楼台门上“玉海藏书楼”的石刻横额来自清代礼部侍郎李文田，而左右两侧的对联——“玉成桃李；海涌波澜”，则是现代文化巨匠郭沫若于1964年专程参观玉海楼时所题写的。这八个大字，既是对玉海楼精神象征的概括，也是对玉海楼主人孙衣言、孙诒让父子巨大文化功绩的致敬。

　　今天，就让我们走进玉海楼，探寻其何以“玉成桃李、海涌波澜”。

受访者供图。资料图

　　玉海楼之“玉”，在于传世之珍

　　玉海楼的“玉海”二字，取自南宋学者王应麟的著作《玉海》，寓意“如玉之珍贵，若海之浩瀚”。这不仅是孙衣言、孙诒让父子对藏书的期许，更是他们对文化传承的庄严承诺。

　　孙衣言(1814—1894)，字劭闻，号琴西。道光年间进士，官至太仆侍卿。晚年致力于永嘉学派著作的收集和校勘。著作、辑刻有《瓯海轶闻》《逊学斋文钞》等。曾主持过著名的杭州紫阳书院。

　　孙诒让(1848—1908)，字仲容，号籀庼，清末著名经学家、校勘训诂学家、古文字学家。年轻时专攻学术，著书三十多种。晚年致力于地方教育，创建新式学堂。其《契文举例》是中国第一本考释甲骨文的研究著作。其他主要著作包括《周礼正义》《古籀拾遗》等。

　　孙氏家族历来好聚图籍，家藏前朝善本众多。孙衣言继承了这一爱好，不仅自己大规模求购图书，次子孙诒让亦好书若父。据《玉海楼善本书目》所载，十余年间，孙氏购得苏、浙、皖、鄂著名藏书楼数十家散出的善本，其中不乏宋元稀见之本。因此，到了玉海楼建立之初，孙家藏书已达八九万卷之富，涵盖经史子集、金石碑帖、书画手稿等多个门类。

　　除了孤本、珍本、善本以外，玉海楼的藏书特色还主要体现在地方特色鲜明。孙衣言和孙诒让均为永嘉学派重要的传承者和传播者，为了防止温处乡邦文献淹没于时代长河，他们致力于收集大量浙江地方文献，仅是温州地区先贤的遗著，就达460多种。此外，还有大量的名家手校本、手抄本、批校本和稿本，如明抄本宋叶适《习学记言》、戴望手校本《周官指掌》等。

　　应该说，玉海楼是一座充满了珍贵古籍的知识宝库，其中的文献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与学术研究价值，是传统文化，尤其是浙江地区的文化，所发扬传承的载体。孙氏父子以极高的责任感建设、守护着这座“浙南文脉宝库”，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出了一部部青史流芳的学术巨著。

受访者供图。资料图

　　玉海楼之“海”，在于胸怀之广

　　玉海楼藏书楼本身，是一座占地面积约2000平方米的两进院落，坐北朝南，被百晋陶斋、颐园以及清幽池水所环绕。前楼的两层楼的房间里，依次摆放着经、史、子、集、丛书、类书等不同门类的书籍，以及版刻、古砖等文物。这里，还特别开辟了一间精室，供外人观书之用。

　　由此可见，孙氏建立玉海楼，除了藏书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作为子孙后代和乡邦人才读书的场所。

　　孙衣言在《玉海楼藏书记》里曾直言：“乡里后生，有读书之才，读书之志，而能无谬我约者，皆可以就我庐，读我书。天下之宝，我固无欲为一家之储也。”将自家藏书楼对外开放给乡里后生，这样开放共享的理念，在今天看来仍旧熠熠生辉。

　　孙诒让更是走出书斋，践行永嘉学派“经世致用”的思想，成为了浙南近代教育开拓先锋。早年的他，埋头精研学术，“于世事无所解，顾唯嗜读古书”。然而，甲午战争战败后，作为爱国知识分子的他，意识到了“学校不兴，则士陋而无术，农劳而寡获，商拙而失赢”，于是，他投身教育事业，倡导“兴儒救国”。在家乡温州，孙诒让联合九位乡贤创办瑞安学计馆，专授数学、物理、化学等现代科学知识，是浙江最早新式学堂。他还创办或积极倡导创办专修化学的化学馆、研习外文的方言馆等，亲自制订章程，设计课程。在玉海楼的藏书中，还有中译西书、科学书籍和报刊等，其先进开放的思想理念可见一斑。

　　玉海楼之“楼”，在于精神之立

　　玉海楼经历过辉煌，也遭遇过困顿。孙诒让逝世后不久，由于家中孩子年幼，一些珍贵书籍被陆续盗卖，有些甚至被当作废纸，用来包裹鱼鲞。而书楼本身，也被族人分居或典卖。一代传奇书楼，在战火与时局的双重重压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命运的分岔路口。

　　然而，文脉不会轻易断绝。为了玉海楼文献事业得以延续和发展，孙诒让长子孙孟晋将剩下的玉海楼藏书、文物捐赠给浙江大学、省文管会（浙江省博物馆）、温州籀园图书馆（温州图书馆前身），还为祖父两代编著《孙逊学公年谱》《孙徵君籀庼公年谱》，翔实地纪录了玉海楼第一代第二代主人的生平事迹、学术贡献和社会影响；撰《瑞安孙氏玉海楼出品答问》稿本，原为1936年“浙江省文献展览会”而作，不仅系统介绍了玉海楼珍藏与孙氏学术成果，更折射出近代文化转型期中传统藏书楼与学术家族的社会角色与回应。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多次拨款修缮，恢复建筑原貌，设立文物陈列馆，并大力搜罗征购流失古籍，使玉海楼重焕生机。1963年，玉海楼被列为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1996年，被公布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瑞安博物馆馆藏原玉海楼古籍及民国线装书3万余册，善本3000余册，17部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5部入选浙江省珍贵古籍名录。

受访者供图。资料图

　　近年来，这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建筑，在政府与文化机构的不断推动下，焕发出新时代的活力与光辉。在这里，举办了古籍展览、读书沙龙、文化讲座、非遗展示等各类文化活动，特别是每年的世界读书日、文化遗产日，玉海楼都会推出主题展览与互动体验活动，让传统文化“活”起来、“动”起来。

　　今年9月23日，这座百年建筑又将迎来一场盛大的文化聚会——“声流金石纸落云烟”2025年中华传统晒书大会城市主场活动（瑞安）。在活动中，孙氏父子以及其他金石大家的著作将通过全新的方式得到展示和传承。届时，浙江图书馆、浙江大学图书馆、温州市图书馆与瑞安市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还将共同签署战略合作协议，这意味着原玉海楼藏书的数字版本逐步“回归”其诞生地，实现“书阁一体”的数字化重生。

　　玉海楼告诉我们什么？

　　1964年，当郭沫若跨过玉海楼台门前的金带桥，徜徉楼中，回想着书盈四壁的盛况，写下“玉成桃李，海涌波澜”之时，他是否接收到了孙诒让先生穿越时空的精神感召？对于玉海楼嘉惠士林、助文教之盛的历史，对于孙氏父子著书立说、成教育之功的精神，这八个字正是最好的概括。

　　玉海楼对于当今的价值，远不止于建筑本身和曾经庋藏的书籍，更在于它所承载的文化使命和学术理念。它让我们看到了瑞安这座千年古县的文化内涵，看到了东瓯地区以永嘉学派为代表的非凡学术创见，看到了浙江文脉不绝的传承与敢于革故鼎新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