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阳支江水光潋滟，江边有人在洗衣浣纱。

横阳支江为苍南县境内的主河道，干流原长67.5公里，经过多次截弯取直后，现在总长60.5公里，在苍南县境内流经莒溪、桥墩、藻溪、灵溪四镇。我的“走读横阳支江”行程，在第四天的清晨进入灵溪镇。

灵溪镇西依玉苍山，东濒大东海，周边与平阳、文成、泰顺三县和福建省福鼎市相邻，在依山傍海之间，有一片天然的沃野良畴。1981年3月，新设苍南县，地理环境得天独厚的灵溪，被确定为苍南县政府所在地。经过四十多年的发展建设，如今的灵溪镇大楼林立，道路宽敞，经济社会实现了质的飞跃。与此同时，横阳支江担负着更加艰巨的责任：滋养两岸数以万亩的土地，养育两岸更加稠密的人口。

从观美到大观 

文明演进的窑火在年轻人手中复燃

我由苍南文友陪同，沿着江流来到了观美。据当地居民讲，观美的地名就源于横阳支江，横阳支江原有官埭（官府修筑的堤坝），起点在桥墩片区横阳支江与平水溪交汇处，终点在观美片区横阳支江与松溪交汇处，因此观美旧称官埭尾，简称官尾，也写成管尾，后来当地文化人将地名雅称为观美。

首次出现“观美”两字，是清乾隆年间（1736—1795）修撰的《平阳县志》，当时的观美因水陆交通便利，开始形成村落，村民搭寮安身，就近耕种。观美渡是古时候横阳支江上有名的过江渡口，连接起通往分水关的古道。渡口人来人往，街市应运而生。

据苍南县政协文史委原主任杨道敏调研，观美一带土壤沙性、肥沃，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适合甘蔗生长，有利于糖分生成，民国初年，观美人大片种植甘蔗，办起了糖厂，成为浙南蔗糖重要产区，带动了地方经济，出现了观美街。民国后期，观美街向南延伸，街上有棉布店、南北货店、米行、客栈、药铺、肉铺等，挑鲜贩从鳌江、舥艚等地挑来海鲜，摆在街两边销售。街上还有柴草市场，糖厂熬制红糖需要大量的柴草。每年端午、中秋节，老街上有热闹的会市，吸引周边的商贾，赶集者众多。观美渡除了南北往来的渡船，还可停泊从灵溪河段上来的10吨级大船。

时光流转，经过岁月的洗礼，如今的老街换了面貌。水泥路面已经斑驳，有裂痕，却也整洁；多为两三层的楼房，一间紧挨一间，虽有店面，却以居住为主。

与望江路相互依存的横阳支江，水光潋滟，缓缓流淌。我在南岸寻找昔日的古渡口，却不见遗址旧迹，只见江边有一个老旧的路亭，不远处的公路桥跨江连接，车流人流穿梭不息。岸边的村民说：观美古渡虽不可见，但相距不到两公里的横阳支江桃湖古渡，却一直保留至今，供后人凭吊。

我们来到位于松山北麓的桃湖村桃湖渡。这是一个南北渡，江面跨约八十米，南与桃湖村相接，北面是一片广阔的田垟，两岸渡口用块石错缝砌筑，石阶延伸到水边，这也是附近居民的一个亲水平台。岸线长直，以淤泥黏土为主，水竹丛生，杂草茂密，四周清寂无扰，江面水波微澜，水色浅绿。

渡口旁是一个小微公园，一棵空心老枫树枝繁叶茂。看树牌，得知已有500多年树龄。树下有一块石头，刻有“渡头一望雨凄凄，晓雾溟蒙两岸迷”的诗句，一问，得知是清末地方先贤苏得三的诗句，后两句是“借问渡船何处去，已随流水到灵溪。”

我们在驱车前往灵溪街的途中，经过大观村，这是一个艺术气息与田园风光相融合的村庄，一块块整齐划一的网红田园，一栋栋别具一格的文创建筑，吸引我们停下车来。

大观村书记庄明概闻讯赶来给我们当向导。他说：眼前的田园打卡地是由当年荒废的田地改造的，那些作为画室、摄影工作室的房子，是由原来的旧院落、闲置房屋整合开发的。

大观村最有特色的还是陶瓷。在庄明概的带领下，我们走过一条田间小路，爬过一片竹林，来到了毛方岗上窑窑址，我们眼前一亮，在窑址上看到了大量米黄胎瓷片、灰胎瓷片，其温润的光泽闪耀至今。庄明概指着裸露的陶瓷片说：“更准确地讲，窑址应该还在上面的山坡上，这里是当年堆积废弃陶瓷品的地方，面积较大，估计有300平方米，2米多高，以罐、壶等陶、瓷片为主，器型较大，有青釉、酱釉、黑釉等品种，专家认为是唐至宋时期的产品。”大观村还有一处300平方米的堆积层，称为下窑窑址，确认为宋代的窑址。上窑窑址除了多年前建养老院挖了少部分外，其余还深埋在土层里，没有考古发掘，数量、种类、时间等等，没有人细致研究。

一团泥土，历经水火，幻化出千年文明。我们期待大观上下窑遗址得到有效的保护和挖掘，能为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也希望文明演进的窑火，能在大观村非遗匠人手中复燃。

我们一行来到道成陶瓷文化产业基地，基地负责人王道成带领我们参观他精心烧制的陶瓷品。展柜里有传统釉下青花瓷器、落灰烧作品，特别是苍南窑科技瓷，采用1380℃高温煅烧，形成蜂窝状纳米晶体结构。王道成说：“作为大观村文化产业发展的主要项目，基地不仅成功复烧出失传已久的传统工艺黑瓷窑变等，而且将古老技艺与现代技术相结合，研制出许多新产品。”1974年出生的王道成，对陶瓷的感情由来已久，用现代工艺和新技术手段，烧制出万余件茶器、酒器作品，他熟练掌握苍南陶瓷的烧造技艺，决心重振苍南窑。

灵溪街一带 

承载着民生之艰辛汇聚着世间的美好

横阳支江接纳松溪后约行4公里至灵溪镇，此处为苍南县城。

县城虽然年轻，而灵溪却有许多历史遗迹和文化遗存。位于渡龙片区的渡龙山遗址出土的文物，就可以例证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时期，便有先民在这里落地生根、栖息繁衍。

我们来到渡龙村，在龙珠山山脚下，见到了一座宋代单孔石梁桥。小石桥横跨渡龙村内河，呈东西走向，桥面由三条桥板并排铺就，桥墩两侧用块石垒砌，并置有渡龙宋桥水闸、槽石。

文友周功清说：东海潮汐直通横阳支江，可到达桥墩平水溪口，船只随潮水从鳌江直抵灵溪。在渡龙村有码道、渡口，码道、渡口的人来人往催生了渡龙村的商业店铺。在清朝时，渡龙村就有一条繁荣的商业老街，两层老式木结构房屋沿街而建，周围民居林立。江水滔滔，潮涨潮落，后来，横阳支江经过多次截弯取直，改变了水道走向，远离了渡龙村，现在老街也被拆掉了，地块用于建设安置楼房。渡龙宋桥下的河水还在静静地流淌，属于南港平原上的“毛细血管”，跳动着生命的脉搏。

灵溪，自古就是浙闽两地的交通要道，被明朝官员项乔称之为“当闽浙之冲，水陆皆通焉”。穿境而过的南港古道，从平阳县城昆阳镇到达泰顺、苍南两县与福建省福鼎市交界处的分水关；另一条穿境而过的横阳古道，连接昆阳、苍南海岸线，通往福鼎市。据史料记载，两大古道均为平阳在古时候的重要出入境通道，其中灵溪段还设有“灵溪铺”，配有传送公文、邮件的铺兵。

地域开阔、交通便捷、物流通畅、人流集聚，使得灵溪商业业态应运而生。明朝时，在农耕时代的自然经济环境中，灵溪镇各种行业兴起，商贸活动频繁，在明隆庆年间（1567年—1572年）编纂的《平阳县志》里，可找到“灵溪，有市”的记载。到了清光绪年间（1875年-1908年），灵溪街开始形成并逐步繁华，加之横阳支江灵溪岸边建起了码头（埠头），吞吐着八面来风，直通灵溪街，使得灵溪街更是行人如织、商贾云集，生机与活力四—。灵溪镇也成为辐射周边乡镇和横阳支江流域的商品交易集散地。

杨道敏说：挨着埠头的灵溪街有上街、中街、下街之分，石板路面，结实而平坦，路弯弯曲曲，长有700多米，宽约6米，周边有几条窄窄的小巷。

想当年，延伸数百米的灵溪街上，应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老板、伙计跑出跑进，笑语盈盈，喜上眉梢。灵溪老街上汇聚着世间的奇妙与美好，也默默承载着民生之艰辛、岁月之兴衰。横阳支江流域曾有一句顺口溜：“要嬉到灵溪，要爽到北港（水头街）”。

苍南县文联原主席黄志林也有关于灵溪老街的记忆。他出生在离灵溪五公里外的凤池乡（现为凤池社区），十来岁就到灵溪读小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学校离老街不远，附近有电影院、供销社、信用社等。内河里的小船，穿梭来往，转运零散货物。老街上的灯盏糕让他念念不忘，五分钱一个，香脆爽口；给他印象深刻的还有黄仁记门楼，靠近横阳支江，依着内河，虽然久经风吹雨淋显得苍老、败落，但门楣之上灰塑匾额“黄仁记”、大门两侧灰塑对联“照座书山青一角，环门春水绿三蒿”都没有毁坏。这座建于清末的宅院，是灵溪老街的地标性建筑。

可是，我晚来了几步，灵溪老街已被拆建，杨道敏和黄志林所讲述的情景，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们步行在灵溪街，转到塘北路，从凤山街转回来，这一带是原灵溪老街的位置，如今已多为高楼或高密度的住宅小区了。

我们来到了江滨路，这是一条长长的沿江街道，江岸边建有宽敞的游步道，是市民休闲的好去处。江水平静，色泽灰黄，江边有草洲，有人在放生，有人在钓鱼，放生者收获了心灵的慰藉，钓鱼者收获了舌尖上的鲜美，故井水不犯河水。

杨道敏掌握了码头运输的有关数据。他说，清光绪年间，灵溪有40多只木质四舱船，通往鳌江等地；民国时期，四舱船增至100只左右，其中许公茂埠头每天有8只客船开往鳌江，随潮汐涨落日夜往返，同时竹筏、小木船也在增多，运输粮食、茶叶、烟叶等物资，灵溪成为南港片农副产品重要集散地。新中国成立后，灵溪船会成立，年完成货运量2.8万吨。灵溪与泰顺、福鼎、寿宁等县有频繁的贸易往来，出产的烟、茶、糖还远销海门、宁波、上海、天津、营口、福州等地。

1965年，朱家站水闸建成后，江水自张家堡，故由朱家站水闸注入鳌江，从此阻断了海水上溯，横阳支江成为内河。苍南建县后，灵溪老街分外热闹，内河还有大小货船，灵溪运输站年货运量还有数万吨，镇内有多条客运航线，年客运量达几十万人次。

公路、高铁的时代隆隆而来，江流内河航运和驿路交通式微，水运和集散中心被抛荒到了现代化世界的旷野里。生命的流动性远比我们看到的惊人，熟悉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消失，新的事物被更新的事物所覆盖和替代，只有其中的感情和故事，永远留存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