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大户”造假记：数字是虚的，材料是假的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扶贫工作至关重要。中央已经定下了到2020年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的目标，各地也签下了“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目前，扶贫攻坚正在有序推进，形势良好。然而，一些有害倾向和浮躁心态也未消失，亟待引起重视。

　　半月谈记者最近在西部某县采访时就发现一个案例。当地政府急于出成果、树典型，在数字上动心思，大做表面文章，把一个普通养殖大户包装成“扶贫大户”，结果不但扶贫没啥效果，反而弄得该养殖户负债累累。

　　合作社是“空壳”数据“注了水”

　　去年以来，养鸡大户周中全(化名)成了县里的扶贫名人，从县领导、县扶贫办领导到镇级干部，加上各路记者，短短半年多时间，周中全前前后后也不知迎接了多少拨人参观、考察和采访。

　　周中全之所以如此出名，据说是因为他打工返乡后，创办了养鸡合作社，通过向社员提供鸡苗、技术指导，并统一收购，带动不少贫困户、低保户增收致富。

　　在周中全养鸡场的门口，张贴在墙上的宣传广告引人注目，上面一一列举了合作社这几年的“扶贫成效”：一是“近3年出栏商品鸡3万多只，产值近280万元，利润60多万元”；二是通过“合作社示范+大户带动+贫困户参与”的模式，发展大户、贫困户、低保户等入社社员近50人。另一面墙上则完整张贴着合作社章程，还注明了成立时间。

　　离养鸡场不远处，以村委会名义竖起一块“扶贫公示牌”，写着这个扶贫项目以“合作社+大户+贫困户”的模式建设，包括养殖大户、贫困户在内，近百人从中受益。

　　粗看这些宣传材料，感觉这个合作社运作相对规范，扶贫效果也不错。“其实广告都是政府找人做出来，贴上去的，都在‘吹牛皮’，数字是虚的，材料是假的。”作为合作社法人代表的周中全这样说，让记者大吃一惊。

　　据了解，合作社只是挂了块牌子，并没有实际运作；周中全这些年养鸡，总共出栏量也仅有1万多只，产值30多万元，利润也就10多万元，与宣传广告差距甚远。贴在墙上的将近50个合作社社员，只有大约1/3是周中全认识或提供过鸡苗，并包了销售的。另外的人几乎没啥联系，有的甚至根本不认识。

　　记者随机联系了一些合作社“社员”。列入名单的一个低保户今年80多岁，瘫痪在床，最近几年都没有养鸡；另一个低保户也因为年老视力受损，没有养鸡；有一个养鸡大户告诉记者，自己养的鸡就是自己销售，不需要通过周中全“代销”。

　　一次遭罪的“自我包装”

　　“扶贫大户”竟然是包装出来的？记者先后暗访镇里干部和广告公司负责人，他们证实了周中全的说法，“牛皮”一开始是政府吹出去的，广告宣传材料也是政府工作人员贴上去的。不过一开始，周中全显然乐于被包装。

　　自从返乡后，周中全就开始流转村里一些林地，养起了山地鸡。为了降低饲料成本和疫病风险，周中全向村里一些农户先后提供过3000多只鸡苗，并负责包销。周中全说，当时想法很单纯，也没想过要尽啥扶贫责任，就是觉得这样做，既能扩大养殖规模，又能赚差价，大伙儿都有好处。

　　周中全的养殖带动模式，获得了政府认可。有县领导来村里考察，鼓励他加快发展，争取把养鸡场作为一个扶贫样板来打造。周中全说：“当时我也谈了顾虑，说自己没多少本钱，搞快了怕负债，承担不起。领导说搞好了，可以向政府申请扶贫支持。”

　　老实憨厚的周中全把这一鼓励听进去了，本来并不富裕的他花了2个多月时间，搭起了300多平方米的彩钢棚，装修了办公室和生活用房，硬化了生产便道，还在养鸡场周围植树、种草，搞了绿化，前后投入将近9万块钱，为此背上了4万多元的外债。

　　有了周中全的配合，当地政府更觉成效显著，把数字夸大几倍，一个典型就造出来了。一次得知县里领导要来视察扶贫工作，周中全还花钱为自己的办公室添置了一张办公桌和沙发。后来觉得一张桌子不像样，又在镇畜牧站借了一张桌子，拼成了一组。

　　回头来看，周中全负债搞起配套设施，简直可说是一次遭罪的“自我包装”。“当时我的想法也简单，觉得这些生产配套迟早要搞，趁着政府重视，还可以借此获得补助，加快发展壮大。”现在周中全很为自己这种不计成本的投入后悔。

　　折腾半年多，吃亏的还是自己

　　在正常年景，周中全养鸡一年利润也就六七万元，自从为了打造环境设施而背上债务后，他就没安生过。今年初他进的2000只鸡苗，加上玉米、饲料，都是向商家赊的，又欠下了3万多元的债。最后实在没钱了，不得不向别的养殖户转出1200多只鸡，现在自己圈舍只剩下700多只，收入肯定赶不上往年了。

　　周中全认为政府应该兑现补助，为此他找到了镇里，镇干部给他的回复也有道理：扶贫大户发展，政府该扶持，但并不是说大户自己投了多少钱，政府就该补贴多少。经过反复协商，最后政府以扶贫产业发展补助资金的名义，给周中全补贴了两万元。

　　接受记者采访时，周中全说，这半年多时间，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折腾，忙着接待参观的领导，说自己都不相信的数字，“讨要”政府补贴，而真正养鸡的主业却没干好，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周中全打算重新起步，最近他才真正注册成立了一家养鸡专业合作社，还自己骑着摩托车跑100多公里山路，到旅游景区找到一户户农家乐，希望打开土鸡的销路。周中全说，自己再不想当那种华而不实的所谓“大户”了，希望稳扎稳打把鸡生意做好，只有真正具备了实力，才带得动贫困户。

　　记者手记：基层扶贫，切忌“虚”“浮”

　　我是在今年初采访当地扶贫办主任时，第一次听说周中全的。当时他通过规模养鸡，创办“穷人合作社”的事迹，被推荐宣传。经过多次接触、采访后，诚恳实在的周中全，把自己扶贫“包装”的过程，坦诚地告诉了我。

　　这虽然是个案，但以我多年跑扶贫的观察，它确实反映出基层扶贫工作中一些不好的苗头。概括而言，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虚，二是浮。

　　所谓“虚”，就是像周中全一样，靠“包装”成为典型，实际并不是那么回事。就我采访所见所闻，有对个人的包装，也有对项目、地区的包装。虽然不是主流，但其危害性和负面示范效应不可小觑。

　　所谓“浮”，是指急于出成绩，工作不扎实。本来依靠合作社和大户带动脱贫，是一个好办法，但政府要做大量组织工作、服务工作，不然不会有好效果。其他扶贫项目也是如此。一些地方路是找对了，却不肯花工夫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那也是不行的。

　　基层扶贫任务重、时间紧，需要给予更多支持，但无论如何，“虚”“浮”必须杜绝。今年初印发的《省级党委和政府扶贫开发工作成效考核办法》已提出一些措施，如把群众满意度纳入考核指标，引入第三方参与评估等，希望能尽快落实下去。(半月谈记者李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