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岁文成抗战老兵 离家73年后千里寻亲

　　抗战老兵雷长久

　　1942年冬天的一个傍晚，他以壮丁身份被抓，在国民党军队服役6年，随军在江西赣州、福建福州参加了三年抗日战争，期间他的一条腿被日军的子弹穿透，日本投降后，他又被迫参加了三年内战。1948年，他离开国民党军队，带着一个班战士投诚共产党，先后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为保家卫国，解放全中国可谓九死一生。他就是文成的抗战老兵，现年95岁的雷长久老人。从被抓走的那天起，73年来，老人从未回过文成。日前，老人的四个子女带着95岁的父亲由贵州贵阳回文成寻亲，获知抗战老兵千里寻亲的故事，记者对老人进行了专访。见到老人时，老人依旧穿着绿军装。尽管老人的耳朵有些背，身上还挂着导尿管，看上去也比较孱弱，但他的身上还带着军人的凛然正气，看你的眼神也依然锐利。而且老人说话的时候，不仅条理清晰，且铿锵有力。

　　一、冬日被抓

　　雷长久出生于1920年，是西坑镇(原青田县南田区)孙岙自然村人。老人介绍，他父亲去世的早，唯一的姐姐也因病去世。之后姐夫又被当壮丁抓走，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由他与母亲一起照顾，在他被抓走的前一年，母亲去世了，此后，他靠打长工与外甥女一起相依为命。

　　1942年，雷长久22岁，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雇主说冬至了，让他到上斜村给嫁到那里的女儿送汤圆。“上斜离我们这儿有20里地，半路上，两个带着枪的人来抓我，因为白天干活，我身上还背着刀，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我抽出柴刀给了其中一个人一刀。由于是冬天，他穿的是棉衣，没有伤到他，只把那人的棉衣砍破了。由于寡不敌众，最后我还是被他们抱住绑了起来送到了乡公所。雇主的女婿看到我被抓了，就跑到他岳父家报信，说我被乡公所抓去了。后来他们来看我，还责怪我为什么跑到路上被他们抓去。当时我十分委屈地说，不是你们让我送东西我怎么会被抓。可是他们仍说，你走了，我这个家怎么办？怎么办，我走了，自然是他们自己想办法了。”老人说。

　　雷长久被抓走的时候，他的外甥女只有8岁，他担心自己走了，孩子没有人照顾，乡公所一个保长就给他出主意：“你个子小，他们问你年龄的时候，你把年龄报小一点儿，他们就不要你了。”他按着保长出的主意将年龄虚报了6岁，尽管因为个子小，年龄小，由于军队里逃兵太多，最终前来带兵的连长还是将雷长久带走了。

　　二、三年抗日

　　雷长久先是被带到了江西，经过短暂的训练后，被编入国民党第25军32团步兵连，开始在江西赣州、福建福州等地抗日，并多次与日本人直接对抗，浴血奋战。

　　老人说：“抗战时，日本兵住在赣州城里，我们是在山区里。由于日本兵多，我们人少，不能硬战，再加上赣州城内人多，打起来会伤到老百姓，所以，我们只能把日本兵引到山区里来打。引到外面打也比较方便，因为我们人少，这样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而且在山里也容易跑。”回忆起这段历史时，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他说：“赣州有个地方叫马站，日本兵在那里见了人就杀，打死了不少老百姓。当时我们在山上看到日本兵杀人很气愤，可是我们不敢打，因为日本兵成千上万，我们只有几十个人，而且我们的装备也跟不上，他们有炮，我们没有，没办法打，打了我们就跑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被杀。”

　　在赣州抗日的时候，他们连曾分8个班守山头，守了一天一夜，山头是保住了。可当他们撤下去的时候，下面却突然上来了大批的日本兵，于是他们与日军发起了激烈的战斗，正是在这次战斗中，雷长久一条腿被日军的子弹击中。“那次与日本人打的时候，一颗子弹从远处飞来，打在我的右腿上，子弹没有伤及骨头，而是由腿肚子上穿腿而过。被击中，我并不知道，因为子弹打完了腿是麻的。撤退时，我又跟着部队走了十多公里，后来被战友发现腿上流了许多血时，这才知道自己受伤了。”老人说。说着老人摸了摸受伤的那条腿告诉记者，“前些年腿上还能看到一个弹孔，现在长得差不多了，看不太清楚了。”

　　三、三年内战

　　受伤后，雷长久被安排到连长崔庭赞身边做了警卫员。老人说，崔庭赞是张学良的一个旧部，待他十分好。1945年日本投降后，雷长久跟着崔庭赞到了杭州，之后又到了上海、镇江、扬州等地。 老人告诉记者：“本来我早就要回来的。日本投降后，是重庆谈判，谈判失败后，开始打内战，因为之前部队就减了一些人，有的兵已回家，后面的人想走都走不掉。那时，我跟的长官也不让我走，他说你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父母也没有了，你还回去干什么？他就把我留在部队里。内战以长江为界，江北是共产党的，江南是国民党的。为夺取地盘，国民党从长江以南打到江北，一直进攻到山东。”老人强调，那时国民党军队的许多士兵都不愿意打内战，因为那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打仗的时候，他们经常喊得响，打得少，要么就是朝天打枪和放空枪，只在被迫的情况下才开始实打。1948年，共产党从东北打过来，形势就反过来了。国民党开始一步一步退败。共产党先是解放了东北，接着解放了天津，随后解放了济南，一直南下打到徐州，共打了60天。当时所有的部队都集中在那个地方，走也走不掉。“那时候我跟着国民党已经六年，抗日三年，内战三年。我跟着连长崔庭赞也差不多六年，一直跟着他，保护他。看着国民党连连打败仗，他就告诉我，你还是到共产党那边去吧，那边是为劳苦大众的，你过去，能带些人就带一些人过去，那样对你有好处，我的身份与你不同，我就不去了，以后你也就不要找我了。”老人说。

　　老人向记者讲述他的从军生涯

　　四、带兵投诚

　　投诚之前，雷长久曾动员了他所在的五连一些人。暗中他了解过，这些人都是受苦的人，都是当壮丁被抓来的，他动员他们有意愿投诚的跟着他。1948年12月1日晚上，正当他准备投城的时候，刚巧碰到解放军那边一个逃兵，他说自己是解放军，逼着和他换衣服，两个人换了衣服后，那个人就跑了。这时解放军的军队开来，看到他穿着自己人的衣服，便问他：“几连的？”他答：“五连的。”刚巧对方也是五连的，便说自己人，让他跟着一起走。他说后面还有伤员。去抬伤员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穿的是国民党的衣服，他便说他们是来投诚的。

　　投诚时共8个人跟着雷长久，除了其中两个人回家以外，其余6个人便一直跟着他。之后，他被编入华东第三野战军，先后又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两个战役都是解放军对国民党进行的战略性进攻大型战役，战争都十分激烈。老人说，淮海战役时，他有一条棉裤被打了十七八个洞，但是幸运的是，衣服破了，腿却没有受伤。没有受伤主要是人小，衣服宽大。也就是在这次战役之后，他被批准火线加入共产党。渡江战役结束后，雷长久随部队到了南京。初到南京时保护南京电台。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电台和司令部合并了，国民党的被服四厂被解放军接管时，雷长久又由司令部调往被服四厂做保卫工作。此后，他便一直在军工厂工作。被服四厂也先后改为103工厂、3503工厂。

　　五、退居后方

　　1954年，经人介绍，雷长久与义乌的一位姑娘结婚了。婚后生育了三男一女。1968年，为支援国家“三线建设”，雷长久从南京3503工厂调到了贵州贵阳的3535工厂。 外调的时候，部队曾派人到文成来了解雷长久的情况，回去后，他们告诉他，他家中什么人也没有了。他被调往贵州后，此后便一直在贵州生活。从被抓走的那年起，到今年，已经73年了。73年来，老人也曾多次想过家，可一想到家里没人了，为了避免触景伤情，他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年龄越大，老人思乡的心便越迫切。儿女们常常对他说，回去看一看吧。可是每次他都悲伤地说，家里没人了！儿女们都劝他：回去就是找不到人，你到那里站一站，到你生长的地方走一走，接一接那边的地气，你心里也不亏了。反正你这一辈子，老家是走过了。而且找到你那个村子，找到祖坟，我们到那里去拜一拜，烧一烧香，也算尽了我们这些儿女后代的心了。后来，老人被儿女说得有点儿动心了。他们还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老人在亲属的搀扶下回到了老家孙岙村

　　六、千里寻亲

　　决定要回老家寻亲的时候，儿女们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老人这么大年龄了，且平时还带着输尿管。他们先是带他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没问题后，他们才将父亲带了出来。由于身体原因，老人不能坐飞机，加上节后火车票难买，四兄妹最后决定带着父亲由贵州开车到文成。

　　73年前，雷长久走的时候，文成还没有建县，他的家当时由青田县南田区管辖。由于离开家太久，几十年来家乡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人按着原来的地址已找不到自己的家。凭着记忆，他们找到了南田。在南田，老人也只记得刘基庙与九都岭，便问路人，这两个地方还在不在。路人告诉他都在，老人很高兴，可是还是找不到家。之后他们一路走一路问，在梧溪村问路的时候，一位姓富的退伍军人听到老人千里寻亲的情况，很是感动，主动带着他们找到了老人位于安福寺后面的孙岙村。

　　进了村，村子也变了，与老人记忆中完全不一样，原来的路没了，原来的田变成路了，老房子也多数不在了。凭着记忆老人找到了自己的家，虽然他家的那排老房子还在，可是拆得也仅剩一半，而且他们家的屋基上又建了新的房屋。

　　老人仍抱着一线希望向村里的人询问家里的情况。问起外甥女，没有人知道。他又报出姐夫的名字，因为老人当年被抓走后在外面打仗时曾遇到过姐夫，那时他还对姐夫说，母亲去世后还没有送坟，如果他回去了，把母亲的骨头拣起来送到坟里去。可是村里人告诉他，他姐夫走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家里也没有人了。老人听了不免黯然。

　　他们看家里实在找不到人，房子也没有了，祖坟也找不到了，就在房子前面的岩石下向房子的方向放了串鞭炮，烧了香，拜了拜，算是祭祖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西坑镇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离开了文成。雷新胜是老人的二儿子，他说：“离开文成后我们没有回贵州，而是去了义乌我妈妈的老家。在路上就接到了文成这边的电话，说是我们家亲戚。”

　　雷长久与外甥女及家人合影，前排左二为外甥女钟苏育

　　七、亲人团聚

　　原来，老人的外甥女钟苏育还在，她今年也已81岁了。当年舅舅被抓后，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嫁人了就离开了村子，并育有9个子女。钟苏育的长子叫钟金宽，他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讲过家里的故事，听说有个姓雷的老兵来寻亲，感觉和他们家有关系，问了她母亲确定是亲戚后，便到旅馆找到老人他们住宿时留的电话打了过去。

　　得知家乡还有亲人，老人和子女们都很激动，考虑老人身体长途吃不消，他们在义乌稍作休息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文成。当老人看到阔别73年的外甥女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之前一直以为家里没人了，没想到外甥女还在，而且还养了这么多子女，有这么一个兴旺的家庭，老人怎能不激动。不仅老人激动，子女们也很激动，他们在一起聊起过去，聊起老人被抓、抗日、内战、投诚，南征北战，以及家里前前后后的情况，还原了许多他们以前都不知道的家庭背景。 “找到了家和亲人，我们每个人都很激动。而且这几天是我父亲近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他和我们说了许多他的往事。此前，我父亲几乎不和我们说他的过去，他的许多事情，我们都是到了文成才知道。”老人的二儿子雷新胜说。他还向记者介绍，老人不仅身份证上的年龄比实际年龄小6岁，民族一栏是汉族，而不是他自己的民族畲族。“因为当年少数民族受歧视，我父亲被带走的时候，保长曾告诉他，你到外面去，要说自己是汉族人，千万不要说自己是畲族人，不然，你在外面容易被人欺负。所以几十年来，我父亲一直不敢说自己的真实民族。现在时代不同了，找到家与亲人后，他想恢复自己的民族身份，这两天我们也和西坑镇政府取得了联系，帮我父亲完成这个心愿。”雷新胜说，“毕竟叶落归根，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根，忘记自己的民族。”(记者 张嘉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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