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岁清障工答高考作文题：我眼里世界的真真假假

昨天下午1时多，温州市第十五中学考点前，老刘钻进清障车打了个盹。

　　温州网讯 昨天下午1时许，温州市区楠溪江路温州市第十五中学考点门前。接送的家长散去了，54岁的老刘有了片刻安宁，钻进清障车里准备打个盹。

　　老刘的老家在离合肥市区七八公里的一个村子，15年前来温打工。如今，他在市交运集团汽车服务有限公司谋了份清障工的工作，已干了十来年。昨天上午7时，老刘把清障车开到了考点前。这一天里，一旦发现有事故或违停车辆占据路面，他要及时拖离。这个任务几天前就接到了，他把几条注意事项默记在心：不准鸣喇叭，不准占据要道，拖车时尽量减少噪音。

　　在考点前等了一上午，没出任何意外。中午吃了份快餐，来了倦意，老刘窝进驾驶室，很快鼾声四起。

　　关于高考作文——

　　“就是我们眼里看到的这个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对不对？”

　　一个小时后，陆续有考生和家长出现了。家长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上午的语文考试，高考作文题是家长们最便于交流的话题。

　　嘈杂的议论声吵醒了老刘。他用长满老茧的右手抹了一把脸，一个骨碌起身，随即跃出车外。老刘背着双手，在家长群里穿梭。多年的温州生活让他掌握了部分方言，他很快捕捉到了大概信息。某个瞬间他注意到了我，“你是记者对吧，听说作文题目挺难的？”老刘非常突兀地问了我一句。

　　我把手机APP软件“掌上温州”打开，给他看高考作文的材料内容。老刘蹙着眉头，非常认真地看了许久，最后告诉我：“看不懂。”于是我说了自己的一番理解，最后顺口问了句：“如果你是考生，你会怎么理解？”

　　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识字不多，除了课本，这辈子也没读过一本文学书，不敢说看本书就能看懂一个人。但你说的这个，我大概懂了，就是我们眼里看到的这个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对不对？”

　　老刘说得很直白，但其实就是一个关于“表象”和“本质”的理解。这个有54年人生阅历的中年男人，在他的世界，究竟有一番怎样的真真假假？我突然饶有兴致地听他讲下去了。

　　关于婚姻——

　　“现在谈婚论嫁，人品倒在其次了，这个世界没以前那么纯粹了”

　　老刘把自己经历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他认为是一个非常纯粹真实的年代。而之后的这个世界，让他越来越看不清了。

　　他用自己的婚姻，来印证这一结论。老刘兄弟姐妹八个，他排行老六，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初二就辍学了，回家帮忙种田。农忙过后，就跟着人家学泥水匠的手艺，村里盖个新房修个屋顶什么的，他都会出现。

　　那时候是改革开放初期，村里有户人家脑子比较活络，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在村里办起了羽毛球制造厂，成了当地先富起来的那一小部分人之一。

　　“算是机缘巧合吧，他家要盖新房，于是我和工友去了。”老刘抹了把胡子，继续说道。主人家有个女儿，当时十八九岁，差不多一米七的个子，出落得亭亭玉立。这个姑娘常去给泥水匠们泡大碗茶、煮点心，一来二去，就跟老刘暗生情愫了。

　　不久后，那个盖房子的东家成了老刘的丈人。聘礼很简单，给姑娘扯了布匹做了几件新衣裳，再按农村规矩，送上猪肉、年糕、红枣、草鱼，就把媳妇娶过门了。

　　“那个年代，结婚先看人品，再看门当户对。”老刘说，丈人可能觉得他工作卖力，人也踏实，就心甘情愿把女儿许给他了，从不嫌弃他的家境清贫。换成现在，老刘说即便是他的农村老家，谈婚论嫁先打听的是对方家里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人品如何倒是其次了。

　　老刘之所以深有感触，是因为他家儿子今年3月份结婚，他和老伴只有18万元积蓄，硬是靠贷款买了合肥市区一套140平方米的新房，花了50来万，另外加上给新媳妇买项链、戒指、手镯等，也花了20来万元。“都是借的，欠了一屁股债。”老刘说得有点感伤，“现在这个风气，没有这些不行啊，否则人家不愿意嫁你，这个世界没以前那么单纯了。”

　　关于爱情——

　　“现实生活里的爱情很不牢靠，甜言蜜语终不敌一些现实的干扰”

　　说起老刘的独子，他倒是满心喜欢。儿子今年30岁，在合肥一家担保公司上班。“不抽烟、不喝酒，人也老实，最难得的是孝顺，每年都会来温州看我一两趟。”说到开心处，老刘掏出一根烟，是“雄狮”牌的，5元钱一包。老刘烟瘾挺大，一天抽两包，他说自己没其他花销，也就这点爱好，攒下来的钱，要把儿子结婚欠下的债给还了。

　　老刘承认自己对儿子挺溺爱的。进入大学没多久，儿子每个月索要生活费2000元，说是在大学里谈了个女朋友，也是安徽的，长得还挺漂亮。

　　老刘全力支持着儿子的恋爱，在他的传统思维中，谈恋爱了，那将来就是要娶过门的，不能亏待了人家。儿子的恋爱一谈就是四年，但结果却是“毕业了，我们分手吧”。

　　后来老刘打听到，那个女孩子学的是计算机，毕业后在上海做了白领，月收入五六千元；而体育专业毕业的儿子，找不到工作，待业在家。于是，女孩提出分手。

　　虽然电影里的爱情都是轰轰烈烈、至死不渝，但在老刘看来，现实生活里的爱情很不牢靠，甜言蜜语终不敌一些现实的干扰。

　　关于第一印象——

　　“想不到她还挺有心的，看来第一印象并不准”

　　儿子后来在同村看上一个女孩，算是走出了失恋的阴影。今年3月份，老刘回家张罗了他们的婚事。

　　说起这个儿媳妇，老刘起先是不满意的。在他眼里，这个儿媳妇有点娇滴滴，不肯吃苦，于是第一印象就差了。儿媳妇是护校毕业的，老刘曾托人给她找了一家私人诊所护士的职，没想到儿媳妇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去。”

　　老刘说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于是撒手不管，回温州继续打工。

　　老刘的妻子在瓯海泽雅一家塑料厂上班。说起妻子，老刘蛮心疼的，他说妻子很能吃苦，常要加夜班，双手常被做工时用的胶水弄伤，但她都默默忍受。

　　前不久，夫妻俩收到儿媳妇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咖啡和护手霜。咖啡是让婆婆熬夜时泡着喝的，护手霜则为了保护婆婆受伤的双手。

　　话到此处，老刘有点感动了，他说其实儿子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她还真是挺有心的。所以说，有时候第一印象真的很不准。”

　　关于信任——

　　“信任这东西，有时候真的不靠谱”

　　15年前，老刘跑到温州打工，先在市区十里亭给人开小四轮拉货，干了四五年，因故辞职。

　　无业的老刘找到在双屿做保安的一名老乡，对方答应给他谋一份在政府的保安工作，但需交500元钱。

　　“都是老乡，很信任他，就交了钱。”500元换回一身保安制服，老刘穿着这身制服，跟着老乡，在街头煞有介事地来回巡逻。老乡说：“这条街就归你管了，你把这条街的治安搞好就行。”

　　于是老刘每天起早摸黑，在这条街上足足巡逻了一个星期，然后，那个老乡突然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了，一问，才知道上当了。”老刘说自己当时太相信他了，“就一身破制服，骗了我500元，所以信任这东西，有时候也真的不靠谱。”

　　关于善良——

　　“这个世界有很多善良的人，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委屈就认定社会是黑暗的”

　　老刘的工作是清障拖车，顶、架、钩、拖，他总是一气呵成。尽管有十来年的从业经验，但偶尔会把车辆刮伤。

　　按照公司的规定，这种意外刮擦，除了保险公司的赔付外，老刘也要承担一部分赔偿。他说自己最怕碰到这种情况，“对方往往狮子大开口，几百块钱就能搞定的小刮擦，开口就要几千，很不讲道理。”

　　但去年的一次经历让老刘改变了想法。那天，老刘在括苍西路拖了一辆违停的奥迪A6轿车，铁钩锁住车头时，不慎把车辆的机油箱碰坏了，机油漏了一地。老刘说自己当时懊恼极了，认为起码要赔2000元。

　　他一边把车拖到维修厂，一边通过公司联系上了车主。两人聊了一通后，车主承认自己违停错在先，说老刘赚点钱不容易，就不要他赔了。车主跑到修理厂，付了900元修理费。

　　老刘说，这件事让他明白，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委屈就认定这个社会是黑暗的。

　　关于为人——

　　“这辈子经历没人能给打个分，有点小遗憾”

　　跟老刘聊了一下午，他一再问我，他讲的这些会不会跑题了。我挺纳闷他怎么还懂“跑题”这么专业的用词，他嘿嘿一笑：“都是听那些家长们聊的。”

　　在老刘看来，考生笔下的那些文字，切题还是跑题，最终交给阅卷老师说了算。而自己这辈子的经历，却没人能给他打个分数，有点小遗憾。

　　我开玩笑问他：“你自己觉得你的故事，能得多少分？”

　　老刘还是嘿嘿一笑，然后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我想，应该够及格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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