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打铁第一村与高温下的打铁匠
核心提示: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三者中打铁居首不无道理,打铁需成天陪伴高温炼炉,忍受炎热还要奋力抡锤,是常人难以坚持的沉重体力活。
(图一、铁块加热)
编者按:手艺人,是以手工技能或其他技艺为业的人。曾几何时,传统手艺人与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我们生活所需多出自他们之手;在科技与机械替代了大部分传统手艺的今天,一些传统手艺人渐行渐远,谁来继承濒临失传的传统手艺? 2015年,县政协文史委和县新闻中心“地方记”栏目开始对“传统手艺人”进行文史挖掘和记录,“打铁第一村——下河”是活动开展的第一站。接下来我们将继续通过寻访,去感受、记录这些“工匠精神”。也希望读者为我们提供传统手艺人守艺的线索。联系人:王芳 电话:13656528692邮箱:1191984794@qq.com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意思是说打铁,日夜在炼炉旁忍受炎热,活着如入地狱。撑船,船行风浪间,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卖豆腐,三更睡五更起,做驴子的工作,得仅能糊口的小钱。三者中打铁居首不无道理,打铁需成天陪伴高温炼炉,忍受炎热还要奋力抡锤,是常人难以坚持的沉重体力活。
位于峃口镇平和社区的下河村是文成有名的打铁第一村。下河村村民祖辈靠打铁为生,是文成传统的手工打铁村,距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打铁在下河更是一份炙手可热的职业,曾经飞溅的火花,是他们生命的光芒,落下的锤声,是他们人生的节拍。后来随着机械制造业的迅速发展,“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渐渐在人们的生活中远去。但在下河,仍有这么一群人,像他们的先辈一样,守着炎热的火炉,敲打着各式各样的铁器,继承着祖辈们传下来的家庭打铁手艺。
(图二、加生工艺)
一、打铁传承的手艺
在百余年的历史长河里,下河的打铁技术传承的是南北朝时期的“灌钢法”。据《北史》和《北齐书》记载,“灌钢法”是由南北朝时期的綦毋怀文发明的。綦毋怀文是我国南北朝时期的著名冶金家,襄国宿铁刀的发明者。他总结了历代炼钢工匠的丰富经验,对新的炼钢方法作出了突破性发展和完善,同时在制刀和热处理方面也有独特创造,为我国冶金技术的发展作出了划时代贡献。
据载,南北朝时期,綦毋怀文曾使用“灌钢法”冶炼钢刀。其方法是:“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钢”。其炼钢方法是选用品质较高的铁矿石,冶炼出优质生铁,然后,把液态生铁浇注在熟铁上,经过几度熔炼,使铁渗碳成钢。由于是让生铁和熟铁“宿”在一起,所以炼出的钢被称为“宿铁”。后来,灌钢法又不断发展。宋代把生铁片嵌在盘绕的熟铁条中间,用泥巴把炼钢炉密封起来,进行烧炼,效果更好。明代灌钢法又有改进,把生铁片盖在捆紧的若干熟铁薄片上,使生铁液可以更均匀地渗入熟铁之中。不用泥封而用涂泥的草鞋遮盖炉口,使生铁可从空气中得到氧气而更易熔化,从而提高冶炼的效率。
下河村打铁传承的手艺就是这种炼钢方法。即在打铁的时候,将生铁片盖在熟铁薄片上,使生铁液可以更均匀地渗入熟铁之中,从而形成钢。下河打铁的独特之处是在传统方法的基础上采用单面“加生”技艺,使其生产的农具刃口极为锋利。由于其锻制的农具质量好,便十份畅销,使得全村绝大多数的人均以打铁为业,形成了远近闻名的打铁村。许多人更是四五代打铁,产品销往温州、台州、金华、杭州甚至福建一带。他们经营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在自己家里开设打铁店,成为夫妻店、父子店、兄弟店;有的到外地定点设摊,边加工边出售;有的自带工具走家串户为农户服务。
(图三、锻制工艺)
二、下河打铁的历史
至今下河村仍流传着一首民谣:“打铁铁炉红一红,胜过做木二三工。祖祖辈辈靠打铁,富了下河一个村。”可见打铁对村民的影响。据村民介绍,解放前,下河村的打铁就十分有名。当时大峃仅有两家打铁铺,而下河一个村就有十几家。六十年代全村近百户,仅有2户人家没有打铁,八十年代,下河的打铁到了鼎盛时期,全村有130余户人家,家家都开有打铁铺。因此,下河村也成为我县远近驰名的打铁第一村。尽管随着时代发展,铁匠铺的热闹渐渐退去,但如今村中仍有打铁铺十几家。
蔡永亮是村里所剩不多的一位打铁师傅。据其介绍,打铁是下河村世代相传的手艺,从清朝开始已经有了成熟的加工技术,后来发展到全村家家户户都会打铁,并以打铁为生。他家打铁由爷爷辈开始,到他父亲,再到他们兄弟,一家三代打铁从清朝一直打到现在。他是从17岁那年开始真正接触打铁。当年,他还在读书,他父亲就叫他回来打铁,刚开始先是学手艺,由于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两年之后,他就能独自打制工具。从学艺到打铁,蔡永亮从事这项手工业工作也已有30多年。
“最早我们打铁没有固定场所,总是哪儿需要就到哪儿去打,主要打的也是一些锄头等农耕用具及刀具。那时候交通没有现在这么便利,出门全靠走,东西全靠挑,每到一处,我们就要挑着风箱、锤子、火钳、打铁炉、铁墩、铁剪等工具,这些工具都十分沉重,一挑就是几百斤,十分辛苦。”蔡永亮说,“后来乡村通了电,流动打铁少了,村民开始在村里建起了打铁作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上河村村里到处布置了大大小小的作坊。因为下河打铁具有规模,所打的工具好用,便声名远播,订单源源不断地涌来。为了赶工期,当时村民们从早打到晚,每天‘叮当叮当’打铁声不绝于耳。几代人就是这么靠双手与勤劳生存,创造财富。”
如蔡永亮所说,我们去下河村参观打铁作坊的时候,还未走近,远远就传来“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在时代发展与科技进步的今天,那声音仿佛一个领路人带你穿越时空,回到手工业盛行的年代,让人有着刹那的恍惚。
走近后,我们才看到,村中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密集着十来个大大小小的打铁棚,棚外堆积着松碳、钢材、半成品与成品的铁器。走进棚中,师傅们正在棚中忙碌着,他们不时将烧红的雏形铁块由炉中抽出放在铁墩上敲打,火红的铁块与四溅的火星将师傅们的脸映成火红色。由于棚中温度高,打铁的过程中,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不停地流下来。在他们不停地烧制、敲打、反复锻造中,铁器渐渐成形。
(图四、淬火)
三、非物质文化遗产
打铁不仅是一门力气活,也是一门技术活,从选材到烧制、锻造、淬火、修理都要有技术,不然打造一把工具也没那么容易。
在参观打铁作坊时,蔡永亮就向我们一个作坊一个作坊介绍打铁的流程。他说,一个成品铁器打制成至少需要五道工序。首先是选材,要选择适宜打制工具的低碳钢,低碳钢有韧性,易成形,经久耐磨。以前祖辈打铁选用的材料主要是纯铁块,现在他们在选材时,首选材料是废弃的轮船与锅炉,这些钢材比纯铁块容易打造,厚度也非常适合农具,打制的过程会减少一些工序。选好材料后,将铁片按需切割下来,再将上等生铁敲成碎块,备好松碳就可以准备打铁了。
其次是“加生”。蔡永亮说,如今他们采用的“加生”方法仍是传统的“灌钢法”。先是使用松碳烧炉,将选好的料铁放入炉中烧红,再将其打成“L”形,根据需要将一定量的生铁均匀放在上面,然后回炉将生铁烧至液态,使生铁渗入料铁中,逐渐渗碳成钢,再取出锻打。这样,生铁就能更好地渗入料铁中,直至生铁和料铁完全结合为止。下河村的“加生”工艺独到之处是只在料铁的一面加生,使成品刃口的两面耐磨程度不一致,从而达到刃口始终保持锋利的效果。
接着要对灌好钢的铁块进行锻制。过程中,要将料铁放入炉火烧红,反复锻造,按需要锻打成形。“锻制的过程十分辛苦,过去全靠手工,要三四个一起打,打一天也打不了几个工具,后来村里有了电,村民开始使用空气锤锻制,这样就节省了不少力气,效率也快了很多。”蔡永亮说。
下一个工序是淬火。淬火是将金属工件加热到一定温度并保持一段时间,随即浸入淬冷介质中快速冷却的金属热处理工艺。淬火可以提高金属工件的硬度和耐磨性。蔡永亮说,通过淬火与不同温度的回火配合,可以大幅度提高金属的强度、韧性下降及疲劳强度,使工具经久耐用。随后他又说: “下河村打制铁器用的都是水淬,淬的时候师傅们全靠经验。过程是等铁器烧到一定的程度就下水淬火,太早下水铁器会不够硬,太迟下水会影响质量,因此淬火也是一个技术活,没有经验很难操作。”
最后一个环节是对成品细部进行修理,让铁器表面美观、整洁,富有光泽。由于使用的是传统方法煅制的钢材,下河村农具质地非常好,十分耐用。村民们讲,他们一辈子也就用掉两、三把锄头。由于其产品质地上乘,农具不仅深受当地百姓的喜爱,还销往温州、丽水、金华等地,深受好评。下河的打铁因技术传承久远,有其独特性与传承规模和影响力, 2014年,下河的灌钢法铁具制作技艺被列入第七批温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图五、细部修理)
四、手艺如何传承
如今,下河村的炉火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村人的打铁手艺也在千锤百炼中变得炉火纯青。但是打铁的确是一种艰苦、枯燥的生活。过程中,近千度的炼炉就在旁边,铁块出炉后必须趁热打,几轮下来,大汗淋漓。稍不留心,还会被火星烫伤。在铁匠的四季里,一年仿佛只有酷夏。由于长年手握铁锤使力,铁匠师傅们的手上都结满了厚厚的老茧。而那些常年被握在手中的铁锤手柄,也深深地印下铁匠师傅们的十个手印,这些苦都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因此自改革开放以来,下河打铁传承人也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年轻人更愿意外出打工,而不愿意学这种又苦又累又脏的手艺。
近年来,时代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更是让下河村的传统打铁手艺受到了冲击,以往红火的小火炉失去了昔日风采。如何把祖辈流传下来的这门手艺传承下去,成为下河村打铁师傅们共同面对的一个难题。
蔡永亮说:“目前下河村还在打铁的以中老年人为主,几乎没有学徒,偶尔有年轻人尝试一下,不到一天就走了。尽管是上百年传承的手艺,但打铁吃的是青春饭,年龄一大体力不好就打不动了,我父亲已经不打铁了,再过些年,我也打不动了。”
60多岁的余贤取老人从16岁开始跟着父亲一起打铁,打铁在他们家也传承了三代。打铁的时候他的火炉上挂着两个水壶,他一边打铁一边和我们说:“打铁太苦了,不仅要起早摸黑,常年要在高温下作业,的确不是一般人受的苦,而且每天的汗水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我们就是边流边补。”说着,他指着火炉上的壶,“温度高,水一会儿就开了。”接着,他将铁块放到火炉里又说,虽然打铁很苦,由于他是从十几岁开始打铁,打了几十年了,对打铁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他从心底里不愿放弃这个职业。他也想将手艺传承下去,可是现在没有人愿意学了,年轻人都受不了这个苦。一想到手艺没人继承,他就觉得很可惜。
在下河村的铁匠中,70年代出生的蔡金彬算是一位最年轻的铁匠师傅了。他的打铁手艺也是从上一代传承下来。由于打铁比较累,前几年,他也出去打了几年工,这两年由于父亲年龄大了,打铁时身体有些吃不消,加上孩子要读书,他又回来继续抡铁锤。他说,打铁比给人打工还是自由的,加上打铁是几代人传下来的手艺,丢了他也有些舍不得,如今他还能坚持打下去,但在他之后,就没有年青人再愿意学习打铁了。
有人说,铁匠是个快要消失的行业。打铁的未来会如何,下河村的铁匠师傅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尽管每个人对打铁工艺后继无人感到惋惜,但在这个枯燥的过程中,他们也许会成为打铁这门传统手艺最后的守望者。(文图/张嘉丽)
本文转自:温州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