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人有多喜爱榕树

2023-11-04 10:35:14

　　温籍散文家林斤澜在散文《榕》中这样回忆八字桥的大榕树：“枝叶盖着河，河上的桥，过街，盖住周围的店面……大树底下好乘凉，也好做市、做阵、做会、做热闹，大树底下成了活动中心。”　　

　　温州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水乡城市，水网密布、河道纵横。

　　温州水乡与绍兴、苏州等江南水乡，又有些许不同，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小桥流水、村头路口那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树。温州地处榕树植物圈的最北部，瓯江以北，除了温溪镇古榕群外，少有榕树的身影。

　　1924年，老照片中的温州水乡

　　1985年7月，榕树被命名为温州市市树。

　　温州人对榕树有多喜爱？

　　矗立在温州城区、各个城镇的“路中榕”，既是一道奇异的风景，也是温州人爱榕的实证。温州人宁愿放弃宽敞笔直的街道，绕行在路中央一株株大榕树身畔。市中心信河街、八字桥、南塘天桥、马鞍池东路、望江路……路中央的大榕树是温州人一眼认出家乡的指示灯。

　　温州市区的路中榕

　　烈日炎炎，一路循着阴凉的榕树树阴回家；或是傍晚时分，在村头桥边大榕树下纳凉，是很多温州人夏日最美的乡愁。

　　温州人爱榕，也展现在历代温州文人笔下：南宋学者薛季宣的《大榕赋》，和李纲的《榕木赋》，是中国文化史上罕见写榕树的两篇名赋，被收录在清人陈元龙编纂的《历代赋汇》中。

　　中国最北，以榕为市树的城市

　　榕树是中国南方常见乔木，分布在浙南及江西以南地区，尤其在福建、广东等一带广为种植。

　　榕树四季常青，树形特异。成年榕树常有从树枝上向下生长的垂挂“气根”，落地入土后成为“支柱根”，柱根相连、柱枝相托，形成独木成林的奇特景观。

　　早在晋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状》中，已记载当时南方地区普遍栽培榕树：“榕树，南海、桂林多植之，叶如木麻，实如冬青，树干拳曲……其荫十亩，故人以为息焉。”北宋时期，福州开始大量栽植榕树，《太平寰宇记》载，“榕……其大十围，凌冬不凋，郡城中独盛，故号榕城”。

　　落霞潭畔的大榕树。（朱家兴摄影）

　　榕树也是温州的乡土树种，在12个县(市、区)都有分布。温州全市百年以上树龄的榕树超过1000株，数量超过福州的895株。

　　1985年，温州开展市树市花评选活动，小叶榕从黑松、樟树等候选树木中脱颖而出。除温州外，福建福州、江西赣州、广西柳州、台湾台北等城市都以榕树为市树。而温州也是中国最北以榕树为市树的城市。

　　江南水乡，独特的榕树景观

　　榕树、樟树，都是温州重要的本土树种，为何榕树能胜过樟树成为温州的市树？

　　被誉为天下奇秀的雁荡山

　　其实，樟树比榕树更早、更多地见诸温州史料记载。如宋代沈括《梦溪笔谈》中，就提到“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祥符中，因造玉清宫，伐木取材，方有人见之。”学者考证此次伐木砍的多是樟树。在此之前，三国时期孙吴在平阳建横屿船屯，学者认为也与周边盛产造船用的豫樟有关。2007年平阳鳌江还曾挖出沉埋千年的香樟木，有专家推测可能就是当时运至横屿船屯的珍贵木料。

　　樟树可作造船、建筑等原料，有药用价值，还能制作樟脑、樟油，可谓浑身都是宝。但也正因此，樟树被大量砍伐。相比之下，被古人视作“不材之木”，不能成材不能烧火的榕树，却获得了生长空间。

　　明弘治《温州府志土产》

　　在明代弘治《温州府志》中，所载温州土产木类有“松、杨、桧、柏、桂、栎、槐、榆、榕、枫、桑、杉、樟、桕”，并强调“产之独土所宜者，曰豫樟与棠。”这说明在明初，温州的古木以樟树、棠树为主。相隔两百多年后，清乾隆《温州府志》中，樟树地位下降，榕树后来居上：“木类：松、五粒松、倒生松、榕（邵公屿有榕树盘郁，其上清荫数亩）、樟、桧、杉……”

　　此外，榕树在温的优势地位，与唐宋之后温瑞塘河流域的开发有关。塘河流域地势平缓、水网密集，古人通过舟船等交通工具出行，不易辨识方位。以高大的树木为地标，就是一种选择。三垟吕家岸村的樟树和枫树组合，三垟张严冯村水莲宫的水中榕，都是有名的航标树。榕树树高冠大、易种植、生长快，还有樟树无法比拟的成阴能力，因此便大放异彩，在温瑞塘河流域取得绝对优势。

　　19世纪30年代塘河上的榕树

　　温瑞塘河流域平原水网地带，榕树分布最多，几乎每个村庄的村头路口都有榕树。据统计，温瑞塘河流域共有63株古榕，其中500年以上的有36株。

　　河乡流水漾睛澜，夹岸榕阴拥翠峦。夜半航船酣客梦，五更斜月到章安。

　　——清方鼎锐《航船》

　　这是清代诗人方鼎锐，乘坐夜航船，从温州城区经温瑞塘河到瑞安（章安）时沿途看到的风景。

　　离开浙南的温州，再往北的水乡，就鲜有“夹岸榕阴”的景致，这也是温州水乡区别江浙其他水乡的独特之处。

　　江心屿樟抱榕

　　除了塘河沿岸，温州还有很多与榕相关的独特景观，江心屿就是最为知名的一处。江心屿谢公亭旁的“樟抱榕”，樟树与榕树的树龄分别超过1300年、500年，是国家一级名木古树，还被演绎出《高机与吴三春》的经典桥段。江心东塔塔顶的百年古榕、榕树园，也是榕树名景。

　　北宋温州知州杨蟠写有一首《翠幄轩》诗：“海榕树倒出，皮斡亦轮囷。或问寿几许，千年为一春。”《孤屿志》中记载，龙翔寺中有翠幄轩，为宋高宗驻跸处。可见千年之前，江心屿古榕就已经是一大奇观。

　　江心屿的榕树林

　　清同治年间，温州府同知郭钟岳在《瓯江小记》中，记载了城区东山下茶场庙“五连理树”奇景：“跨桥枕水，五树连理而生，皆榕树也。”

　　文化印记，从大榕赋到大榕树

　　在唐代之前，或许因为浙南、闽粤地区地处偏远，榕树鲜见于文学创作中。直到“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被贬至柳州，一句“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让榕树成为具有南方特色的景观代表。此后，历代诗人对榕树题咏不断，苏轼、陆游、杨万里等都有咏榕诗。

　　温州人丰富了榕树所代表的思想内涵。南宋永嘉学派创始人薛季宣的《大榕赋》，是描写榕树的名赋。薛季宣把榕树之材用与德义联系起来，认为它德义兼备，“不以直节为高，不以孤生为异。凌寒而不改其操，连理而不称其瑞。”

　　九山河畔的榕树

　　榕树因其荫庇宽广的特性，还被赋予仁德、包容的意蕴。自薛季宣后，榕树被比德君子，不少文人纷纷以榕树命名字号、斋室、文集等，使得榕树有了更深刻的精神和文化内涵。如晚清瑞安学者、官员胡调元取字“榕村”；晚年隐居九山河畔、古榕旁的曾衍东，将寓居温州所作的诗歌集取名为《古榕杂缀》。

　　1877年，从积谷山俯瞰温州南门外老照片中，可见水边榕树的景观

　　榕树与温州人的生活场景紧密相连。郭钟岳用一首《瓯江竹枝词》描述夏日生活场景：“榕树联街好纳凉，楮纱裁作夏衣裳。芭蕉叶大绿当户，丁冬花开红过墙”。清同治十一年(1872)春，知名学者俞樾从杭州前往福宁，自平阳坐小舟行三十里，至钱仓，沿途饱览南雁荡美景。他在诗中所描述的温州美景中就有榕树：“榕树阴中曲曲堤，直从萧渡到琳溪。”

　　榕树作为温州的市树，以扎根土地、顽强生长著称，是温州开拓、务实精神的象征。正如当年温州市人大在命名榕树为市树时，提到它“能反映温州自然风貌和温州人民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精神，有利于激发人民爱国爱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