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斤澜“矮凳桥”里的温州

温州的山山水水哺育了林斤澜，林斤澜也在作品中书写了多彩的温州风情。矮凳桥系列小说是林斤澜的重要作品，温州元素是重要特色和亮色。林斤澜在《矮凳桥风情·后记》中曾说：“四十多年没有在家乡生活，但这里有我的‘血缘’，我的‘基因’，我的‘根’。只要一走而过，就好像没有离开过几天。坐下来不用问长问短，只要听听话头话尾，就好像这一家人的身世，心里全是有数的。”林斤澜在矮凳桥系列中讲家乡事、书家乡情既是一种主动选择，也是一种绕不开的情愫。饮食文化的书写、鬼怪故事的讲述、皮实生命的呈现、温州方言的运用为作品增加了不少亮色，也较为浓重地展示了当代温州的社会生活。

靠海吃海，矮凳桥系列小说中以海鲜为主的饮食描写别具风味。以溪鳗开的专卖鱼丸、鱼饼、鱼松、鱼面的“鱼非鱼小酒家”为例，虽说卖的是小吃，且几十年里没有挂过招牌，但在当地还是有一定的名气。袁相舟为溪鳗饭馆取店名时，溪鳗端上了两碗鱼面：“热气里腾腾着鱼的鲜味、香味、海味、清味。不用动脑筋另外找话说了，眼前这鱼面的颜色、厚薄、口劲、汤料，就是说不尽的话题……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地方，吃鱼有这种吃法。本地叫做敲鱼，把肉细肉厚，最要紧是新鲜的黄鱼、鲈鱼、鳗鱼去皮去骨，蘸点菱粉，用木槌敲成薄片，切成长条……”鱼面是不甚起眼的小吃，但却能以新鲜、清淡给人以味觉的刺激，且只有懂吃的人才能吃出食物中所蕴含的制作者的喜欢。温州人喜欢生食海鲜，鱼生、江蟹生、牡蛎生等时常见诸餐桌，但其中的妙处，唯有懂吃的当地人才更能体会：“这一味海鲜只要落锅，不论炒、炸、做汤，鲜味走掉一半，高蛋白破坏一半。等于是‘重地’待你，你却只吃一口渣……”在海鲜的食用中，我们不难读出温州人的细腻、豪爽与实在。

温州人是“皮实”的，近代以来大批温州移民的海外创业故事，谱写了一曲曲“东方犹太人”的赞歌。改革开放以来，温州人更是勇立潮头，以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开辟出了一片新的天地。林斤澜认同温州人身上所具备的吃苦耐劳、乐观开朗气质，并形象地称之为“皮实”。如汪曾祺评《矮凳桥风情》时所说：“能够度过困苦的、卑微的生活，这还不算，能于困苦卑微的生活觉得快乐，在没有意思的生活中觉出生活的意思，这才是真真的‘皮实’，这才是生命的韧性。”李地一生中遭遇了多次风浪，但她却能逐渐在一杯云雾茶中，随着茶叶的浮沉获得内心的“静定”。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到来，给温州人提供了机遇，也再次鲜明地展示了温州人的“皮实”。官、憨憨、三只眼、肚脐四人均尚未成年，但也加入了贩卖纽扣的行列，他们结伙步行到乡下收购纽扣，背到羊溪电镀厂电镀后再背回矮凳桥上市。贩纽扣是艰辛的，但是他们却也能苦中作乐，借诙谐或动人的故事讲出了温州人谋生的艰辛，如三只眼讲的三个矮凳桥人往南走贩纽扣的经历与官讲的有情有义三兄弟朝北走做生意的故事。当四人乘坐的轮船抵达羊溪时，由于雾太大靠不了码头，面对要么再走五里路靠下一个码头步行倒转回来和蹚水上岸的选择，四个少年男女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并互帮互助上岸，和其他电镀纽扣的乘客比占了先机。在温州人身上，这种皮实不仅是一种敢想敢干的劲头，也是一种开拓进取的精神，更是一种充满韧性的生命活力。

语言不单是一种表达手段，也是思维的体现和生活经验的表达，维特根斯坦说：“想象一种语言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形式。”在矮凳桥系列小说中，林斤澜使用了大量的温州方言，既展示了温州的民风民情，也展现了作者个人独特的生活体验。林斤澜对小说语言颇为重视，他甚至称“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小说文本中广泛使用温州方言，是作者对乡土和民间的自觉回归。矮凳桥系列小说中使用了“乌秋”“拾个屁吃”“冤生孽结”“回盘”“热头气”“细漾漾”“晒晒暖”“棺材板”“作兴”等诸多温州方言语汇，在鲜活地展示地域生活、民众性情的同时，也产生了一定的陌生化效应，使不熟悉温州方言的读者产生了阅读上的延宕。在矮凳桥系列小说中，不少人物都有外号，既彰显了人物的形象，也凸显了温州方言的魅力。如锯齿山林场做饭的女人，年轻时就被人叫作“雀跃”，林斤澜虽未解释，但在文本中又言：“本地人一听就明白，翻作文字却又难得‘落字’。只好请外地人望文生义，再稍加想象。”这给不熟悉温州方言的人留下了悬念和好奇，细究之下，“雀跃”原来有指女子轻浮、不稳重的贬义。林斤澜小说中温州方言的运用，打开了一扇文学创作中温州文化与域外文化交流的窗子，是一次较为有意义的探索。

矮凳桥系列小说集中展现了当代温州乡镇生活，也使温州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由相对边缘处变得逐渐为人所知。林斤澜和汪曾祺是一对挚友，在中国当代短篇小说史上，时有论者将二者相提并论，然细究起来，林斤澜笔下的温州形象与汪曾祺笔下的高邮形象在影响力上还有些许距离，当然，这也许只是暂时的。许是温州长期处于文化边缘不为人了解，许是林斤澜独特的文体与言说方式，许是如陈力君所说“作家太深地浸润在温州文化中流露出的太多钟爱而显得理性反思不够”。当然，我们更不应忽视，林斤澜在当代温州形象书写、塑造上的肇启之功。

来源：温州日报

原标题：林斤澜“矮凳桥”里的温州

董运生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