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蕻与《红与黑》
书香扑面,润泽心灵。当地时间5月6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巴黎爱丽舍宫同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会谈。会谈前,习近平主席面对一排书籍微笑着说:“这是我要送你的一些图书,都是中国翻译的法国小说,中文的法国小说。”马克龙总统仔细端详了书单。作为国礼,这批中文版法国小说有《红与黑》《包法利夫人》《高老头》《茶花女》《三个火枪手》等。
《红与黑》是法国作家司汤达创作的长篇小说,也是其代表作,在法国家喻户晓,在中国也拥有无数读者。说起这本书的翻译,温州籍作家赵瑞蕻(1915—1999)是不能遗漏的,他是《红与黑》第一个中译本的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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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从1942年说起,那年冬天,从西南联大毕业的赵瑞蕻,经西南联大外文系老师柳无忌先生推荐,认识了时任中央大学外文系主任范存忠先生,在范存忠的安排下,赵瑞蕻到中央大学柏溪分校任教,在外语系教英文。
柏溪是一个小山村,依山傍水,竹木挺秀,薄雾如纱,每当朝阳或落日把山村镀成金色,更是美不胜收。这个清寂村庄给赵瑞蕻带来不少创作灵感,除教学外,他写出了不少现代诗,如《阿虹的诗》《金色的橙子》等,发表在月刊《时与潮文艺》。
在这个村庄里,有着良好法文造诣的赵瑞蕻,开始翻译法国小说家司汤达(Stendhal)的名著《红与黑》。关于《红与黑》,他在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温州中学前身)读书时,就留有印象。
时间继续追溯到1932年,那年夏天,17岁的赵瑞蕻考入浙江省立第十中学高中部,这里的许多老师开明爱国,具有强烈的反帝反封建精神。那时候,语文老师陈逸人宣扬科学民主,提倡白话文,决心把革命薪火传递给学生;历史老师吴文祺熟练掌握马克思主义思想,对学生进行历史唯物主义、经济学基础等教育;英文老师夏翼天教学生西方文论和法国文学,还利用星期天开展课外活动,带着学生乘坐舢板船渡江去江心屿,坐在沙滩上给学生讲法国小说《红与黑》的故事,赵瑞蕻听得津津有味。
在柏溪这个小山村,赵瑞蕻一有空隙就翻译司汤达的《红与黑》,他用散文化的笔调进行翻译。在那个小山村,他还翻译了法国作家梅里美的小说《卡门》(一名《嘉尔曼》)、法国诗人兰波的名篇《醉舟》和英美作家的一些作品。
面对司汤达的《红与黑》,赵瑞蕻曾写道:“假如我1932年在温州上高中时,我的一位敬爱的英文老师没有偶尔间跟我谈起《红与黑》这本小说名著,使我心上就淹留最初新鲜印象;假如我后来到青岛上大学时没有学习法文,1938年1月间,我没有随学校西迁昆明,坐粤汉路火车南下,再从香港坐船到越南海防时,买到了《红与黑》的法文本;以及后来1942年冬又在重庆中央大学图书馆借到了司各脱蒙克里夫的《红与黑》英译本,使我有机会对照原著细心阅读,深受感动,迷上了斯丹达尔这部精彩的书的话,我决不会萌发翻译《红与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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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瑞蕻出生在温州老城区一个商人家庭。父亲赵承孝做茶叶生意起家,克勤克俭,后来成为一家茶行的经理,平时读一些古书,写得一手好字;母亲林繁是家庭妇女,识字不多,却喜欢古诗词;家里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都受到良好的新式教育,爱好文学。在这种家风熏染下,赵瑞蕻小小年纪就发奋读书,接触文学艺术,学习英文,积极投身爱国运动。
1929年夏季,早慧的赵瑞蕻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浙江省立第十中学附属小学(又名模范小学),并被保送到第十中学初中部读书。初中部校舍在温州老城区积谷山西麓的春草池之畔,教育设施和师资力量都不弱,教国文的老师就是后来成为著名戏曲专家的王季思先生。当时,23岁的王季思从中央大学中文系毕业不久,脑子里是开放民主的思想和现代科学知识,尊重学生的个性,加强学生的特长培养,很受学生喜欢。就是在王季思的指导下,赵瑞蕻开始新诗写作,文学才华崭露头角。
浙江省立温州中学校址道司前校门
1935年夏季,赵瑞蕻高中毕业,他年轻的心飞向了远方,考入上海的一所私立大学——大夏大学,读中文系。在上海,赵瑞蕻与同学秘密出版进步刊物《中国青年行进》,还送给鲁迅先生两期,当面请教于他。次年夏,赵瑞蕻转入山东大学外文系,他以浓厚的兴趣学习英文和法文,汲取西学文化的新风与锐气,让青春和梦想一起飞扬。
赵瑞蕻为温州第十五中学龙腾文学社题词
1937年10月底,赵瑞蕻得知北京、清华、南开三所大学迁到长沙后联合组成长沙临时大学(简称临大)的消息,便又背起行囊,来到长沙,经甄别考试转入临大文学院外文系二年级读书。但日寇南侵,长沙并不平静,兵荒马乱,1938年元旦后,临大奉命西迁昆明,并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西南联大(包括之前的临大)荟集了中国一大批最优秀的知识分子,赵瑞蕻也有幸得到许多著名教授的教诲和关心。让他最难忘的是言行稳当利落的朱自清先生,朱先生在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教过书,得知赵瑞蕻是温州人时,询问了许多关于温州的情况,后来与他多次谈到籀园(温州旧图书馆)和温州仙岩梅雨潭。
赵瑞蕻与査良铮(穆旦)等15名爱好诗歌的同学成立了南湖诗社,聘请闻一多、朱自清两位教授为导师。诗社提倡创作和研究新诗,也不反对旧体诗,这是西南联大第一个文学社团。社员们不定期出版诗歌壁报《南湖诗刊》,不定期举办诗歌座谈会。赵瑞蕻写了一首描绘落霞潭风光、思念故乡与亲人的抒情长诗《永嘉籀园之梦》,也贴在墙壁上,朱自清读了后,在一次诗社聚会时说:“这是一首力作。”赵瑞蕻激动得心里怦怦直跳,却只说:“谢谢朱先生。”
1940年盛夏,赵瑞蕻从西南联大毕业,先在美籍教授温德主持的基本英语学会任职,而后在昆明南菁中学高中部教英语,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教学生涯。那年8月13日,赵瑞蕻和杨苡在滇池岸边的风景名胜区大观楼结婚。杨苡是安徽盱眙(今属江苏淮安)人,在西南联大外文系就读时,在一次学校的文艺晚会上与赵瑞蕻认识。杨苡后来成为著名的翻译家,翻译有《呼啸山庄》《俄罗斯性格》等文学名著,哥哥杨宪益也是著名的翻译家,她与巴金、萧珊夫妇交谊深厚。1941年,赵瑞蕻、杨苡夫妇先后告别了昆明,前往重庆,开始了新的征程。
赵瑞蕻(右)、杨苡(左)夫妇与恩师沈从文一起 摄于沈从文北京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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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日寇步步进犯,原在南京的国立中央大学辗转迁至重庆,办在松林坡,随着转学而来的学生日益增多,校舍拥挤不堪,中央大学就在重庆郊外的柏溪征得150亩土地,创办了分校。校方安排了小篷船,每天来往校本部和分校一次。赵瑞蕻在中央大学柏溪分校任教时,也经常乘坐小篷船。
1945年9月,中国抗战胜利,重庆举城欢庆。第二年,赵瑞蕻一家随中央大学迁至南京,从此就定居南京。赵瑞蕻在柏溪的4年里,生活异常清苦,常用红薯充饥,房屋墙壁用灰泥涂抹,冬季采用烤炭取暖,但他的心情始终愉悦,村民的善良淳朴、老师间的彼此信任、与学生建立的深厚友谊,都令他难忘。
赵瑞蕻到南京后,依然兢兢业业地教学和写作,又翻译了司汤达的短篇小说集《爱的毁灭》,由正风出版社出版。但时局依然动荡,人心惶惶,国民党又用80万大军大举进攻解放区,对国统区的民主运动进行疯狂镇压,使南京这座本来舒适安详的城市淹没在嘈杂的喧嚣中。1946年7月15日,爱国主义诗人闻一多被国民党暗杀。赵瑞蕻听到消息后,含泪写下诗歌《遥祭》,是在喷射满腔的怒火,也寄托了他深切的哀思。
1947年5月20日,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几千名学生聚集在南京,举行“挽救教育危机联合大游行”,史称“五·二〇”学生运动。赵瑞蕻、杨苡、杨宪益毅然走上街头,为学生签名、捐款。凶悍的国民党军警用水龙冲击、用棍棒毒打游行的学生,爱国学生的鲜血染红了南京街头巷尾。赵瑞蕻、杨苡、杨宪益穿梭在滚滚人流中,抢救和慰问受伤的学生。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他们期盼共产党胜利的旗帜卷过长江,插上紫金山的主峰。
晚年的赵瑞蕻在南京的寓所门前
新中国成立后,中央大学改名南京大学,赵瑞蕻任教于中文系。他以炽热的爱国之心,抒写了《土地上的光》,赞颂新的时代,歌唱新生活。他翻译、出版了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经典长诗《列宁》,翻译、出版了《马雅可夫斯基研究》。1953年,赵瑞蕻开始致力于新兴的比较文学研究,在南京大学中文系创建了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培养出一批批比较文学硕士研究生。
赵瑞蕻先生是一位诗人,一生创作了许多优秀的诗歌;他是一位学者,在比较文学领域取得了不凡的成就;同时,他毕生钟情于翻译事业,让《红与黑》等作品越过山川,跨过国界,与中国读者相遇,也让世人得知他在翻译上的出众才情。可以说,赵瑞蕻先生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是客观存在的,是浙江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作家。
赵瑞蕻(左二)与温州籍作家唐湜(右一)、莫洛(右二)等在一起
来源:浙江作家
作者:温州市文联 曹凌云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