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温州人“闭关”两个月，写出中国研究甲骨文的开山之作

　　清光绪三十年（1904）的一个冬日，瑞安玉海楼东阁二楼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孙诒让从里面走出。本该是楼阁木梯的位置，现在空空荡荡。原来，他为了专注研究，特意让家人卸掉了楼梯。

　　两个月，足不出户的伏案耕墨。他的努力，换来了案头那本刚刚完成的五万字的《契文举例》。

　　这之前，还从未有学者系统考释过甲骨文。

　　而今，自称“衰年”的他，仅据刘鹗《铁云藏龟》的有限材料，硬是啃下了古龟甲上的“天书”，以两卷《契文举例》首开中国甲骨文研究的先河。

　　也正是这本书，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里引发了一场“对错之争”，成为孙诒让学术生涯中最具话题度的作品之一。

　　《契文举例》书影，1927年上海蟫隐庐翻印本

　　56岁“学霸”首啃“硬骨头”

　　在文字大家族中，甲骨文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作为殷商时占卜祈祷使用的文字，甲骨文字形特异，图画性强，难辨如天书。

　　它最初引起关注是在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家住北京锡拉胡同的文官王懿荣买回了一种被称作“龙骨”的中药材（也有说他从山东古董商处购得）。“龙骨”上有一些不寻常的刻纹。王懿荣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甲骨文是我国迄今可见最早成体系的文字，内容涉及祭祀、天气、战争等方面，因契刻（或写）在龟甲、兽骨之上，故称甲骨文

　　王懿荣去世后，其次子王崇烈为偿债务，将父亲收藏的大部分“龙骨”出售给《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刘鹗加上自己所藏，选出精品拓印成书，这就是《铁云藏龟》。

　　此书未对甲骨进行解读，仅是图录，但其出版还是引起了国内许多学者的关注，其中就有孙诒让。

　　孙诒让（1848—1908），瑞安人，晚清朴学大家，著有《周礼正义》《墨子间诂》等30多部作品

　　孙诒让是谁？他是一位努力的天才，自幼便在其父孙衣言的影响下博览群书，8岁能读儒家十三经之一的《周礼》，13岁写成《广韵姓氏刊误》，开始研究校雠之学，在经学、诸子学、文字学、考据学、校勘学等方面皆成就非凡。

　　他还是学术上的“潮人”，倡导学习西方先进文化，55岁开始学习英语。正如他在《契文举例》叙中所写，他拿到《铁云藏龟》后，“睹兹奇迹，爱玩不已”，决心要琢磨出这种古老文字的读法规则。

　　于是，在甲骨文被发现后的第五个年头，在尚处观望的学术环境下，孙诒让经过两个月的“暗推”，拿出了中国第一本系统性研究甲骨文的专著——《契文举例》。

　　考释了300余个字形

　　《契文举例》全书约五万字，主要根据《铁云藏龟》所著录的资料，对其中大部分单字逐个辨析，共考释了300多个字形，并按照内容分作日月、贞卜、卜事、鬼神、卜人、官氏、方国、典礼、文字、杂例等十篇。

　　受当时印刷技术限制，《铁云藏龟》所印图案，拓墨模糊，文义断续不属。加上没有前人成果可作参考，要辨识一种新文字，其难度可谓破天荒。

　　下面看看学霸孙诒让是如何解读的：

　　首先是选择工具书。孙诒让自小研习金文，对有“中国第一部字典”之称的《说文解字》烂熟于心。他发现龟甲文字“大致与金文相近”，便与《说文》互相勘校，揭其歧异。在《契文举例》中，他总共提到《说文》370多次，或直接引用或间接推理，对考释文字起到关键作用。

　　其次是把握技巧。孙诒让采用的是“偏旁分析法”。他把未识之字分解为两个以上独立部分，然后将这些部分与已识偏旁进行形体比较，最后将它们重新连缀，参照其他条件加以辨识。

　　例如甲骨文

　　孙诒让观察到下方

　　形似脚趾、足迹。他根据《说文》中“止”有足迹之意，再比对其他古文字形状，最后推测此偏旁为“止”。至于上半部分的

　，他认为是古代武器——戈。所以“止”加“戈”为“武”，表示拿起武器去打仗。

　　孙诒让一般先列甲骨文字形，然后参照金文字形，比对《说文》等典籍，解释文字字形嬗变及意义

　　如今看来，这是非常经典的文字学技巧，但在当时，孙诒让是第一批实践甚至首创这种技巧的人。

　　除考释文字外，孙诒让还在叙言中考证了古史，指出殷人“所称人名号未有谥法，而多以甲乙为纪”；论证了甲骨文“必出于商周之间”；推断“洛书”是契刻于龟甲上的文字……他的研究为甲骨学的许多基本问题指明方向。

　　究竟对错的“世纪之争

　　在学术界，《契文举例》“开山之作”的美誉是公认的。只是“书评”两极分化，出现了肯定派和否定派，争议焦点主要是——书中考释的甲骨文究竟对了几个，错了几个。

　　孙诒让之后，甲骨学领域崛起了“甲骨四堂”，即字雪堂的罗振玉，字观堂的王国维，字彦堂的董作宾和字鼎堂的郭沫若

　　当年，《契文举例》初稿完成后，孙诒让没有出版，而是请人抄录多个副本，分别寄给刘鹗、端方、罗振玉等人，想听听同仁意见。

　　不知为何，罗振玉最初好像没有收到这本书。在孙诒让过世8年后，也就是1916年，王国维在上海一书商手中，以5元价格买入《契文举例》（据考为孙诒让寄给端方的副本，端方去世后流出）。1917年，罗振玉以此手稿本影印于《吉石庵丛书》中，《契文举例》终于流传于世。

　　罗振玉虽出资出版了《契文举例》，但他对考释成果给出了“得者十一，而失者十九”的评价。至于王国维，他认可此书“筚路椎轮，不得不推此也”，但夸奖的前提是：“谬误居十之八九”。

　　罗、王两位大咖的“差评”，险些让《契文举例》埋没。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和甲骨文研究的深入，不少学者开始为其“平反”。

　　举个有趣的例子，你知道

　　是什么字吗？

　　《契文举例》中，孙诒让从偏旁入手，认为这个字从羊从人，意思是牧羊人。他考证《诗经》中，西北民族羌族不仅牧羊，且常用羊角作头饰，判断此字为“羌”。

　　其他人却不认同：罗振玉认为这是“羊”，郭沫若说是“狗” 字之初文……最后经过古文字学家反复论辨，原来“第一个发言”的孙诒让才是对的。

　　目前比较公认的看法是，《契文举例》正确释读了贞、射、羌、禽、周、毋等100多个甲骨文字，正确和基本正确者占总数的40%以上。作为首释之作，这样的正确率已经很高了。

　　中国文字博物馆第一展厅“考释与研究”版块开篇介绍《契文举例》

　　然而，对与错的比例，真的那么重要吗？

　　显然不是。

　　当下，学术界正从更全面的角度评价《契文举例》。如按内容分篇，开创甲骨学史上分类研究的先例；运用偏旁分析法，对甲骨文字乃至所有古文字的考释起到借鉴意义等等。

　　学者邵子风评价其“草创条例，审释殷契文，在殷契著述中具有披荆斩棘之功，后贤有作，皆此书所启导也”。

　　文字学家唐兰则进一步发展了“偏旁分析法”，认为“孙诒让最大的功绩，就是遗给我们的这精密的方法。有了这种方法，我们才能把难认的字，由神话的解释里救出来，还归到文字学里”。

　　来源：温州大典

　　原标题：这位温州人“闭关”两个月，写出中国研究甲骨文的开山之作

　　参考资料：

　　1.（清）孙诒让.《契文举例》，上海蟫隐庐，1927。

　　2.李海英.《孙诒让与玉海楼》，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

　　3.胡小远，陈小萍.《末代大儒孙诒让·八试礼闱》，作家出版社，2002。

　　4.詹郑鑫.《孙诒让甲骨文研究的贡献》，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03（8）。 

　　5.姚淦铭.《解读第一部甲骨文考释书的诞生》，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04（4）。 

　　6.刘显佑.《甲骨文之开山鼻祖——孙诒让和〈契文举例〉》，瑞安日报，2016-11-21（8）。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