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人为何热衷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建商会？（下）

为何温州人热衷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建商会？除了对商机的敏锐嗅觉，温州人还有一个刻在商脉里的文化基因——重视乡情、抱团互助。在现代意义的商会出现之前，温州人早在明代已在京城建会馆，清代的旅京温州会馆，民国时期温州旅杭、旅沪同乡会在当时都有很强的影响力，可以视作温州商会的先声。

本期，三十六坊君继续带你寻找温州人这条贯穿古今的抱团脉络。

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商会组织出现在20世纪初。晚清时期，商人一跃成为城乡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1901年，清政府开始实施清末新政，商务大臣盛宣怀认为，“华商虽有各商帮组织，但互分畛域，各行其是，每当与洋商交易往来，总不能相敌。”1902年，我国第一个商会组织———上海商业会议公所成立。1903年9月清政府商部成立后，于次年1月奏准朝廷颁布《商会简明章程》，明确规定“商会之责在保商”，并开始创办“劝办商会”，规定“凡属商务繁富之区，不论系会桓、系城埠，宜设立商务总会，而于商务稍次之地，设立分会。”全国各地开始积极兴办商会。民国以后，会馆大多改名或改组为“同乡会”“商会”等。

重庆湖广会馆

相比中原地区受到重农抑商经济思想影响，温州人对商业更为接受与包容。尤其在宋代，温州已然是“一片繁华海上头，从来唤作小杭州”，中书舍人程俱评价温州“其货纤靡，其人多贾”。宋代兴起的永嘉学派提倡“义利并举”等主张，也深植于温州文化基因里。

元代，温州城内“百货所萃，廛氓贾坚，咸附趋之”，清乾隆年间这里更是“闽浙商贾丛集之地”。孙扩图在《温州好》词中咏道：“温州好，贾客四方民。吴会洋船经宿到，福清土物逐时新，直北是天津。”近代温州开埠后，温州商业兴旺，到了1900年时温州城已是“瓯为海国，市半洋商 ”。

温州府商会

在晚清重商政策，以及温州传统商业文化影响下，近代温州商会快速兴起。

温州府商业分会旧址

1905年，温州商界人士以“保卫商业，开通商情”为宗旨开始筹办温州商会。次年正月，经清廷农工商部“奏准”，王岳崧成为温州府商务分会首任总理。最初发起组织商会的有酱园业、银钱业、布业、典当业、药业、木业等六个同业公会，后来陆续加入瓯绸、山货、南货、鱼行和广货等行业。

最初的温州商会并非纯粹商人组织，历任会长不但有声望，也多是身有功名者，有利于在官商之间建立沟通互动机制，来协调解决矛盾、维护商人权益。首任总理王岳崧，号啸牧，瑞安城区人，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曾从学孙锵鸣，历任开化训导，潜山、望江、蒙城、霍丘等地知县，颇有政绩；后因得罪豪族，被诬名罢官。回乡后，王岳崧致力于地方商业、文教事业，陈黻宸、项崧出其门下。温州府商会最后一任总理为吕渭英，号文起，温州城区人，曾任福州知府，后官至福建候补道。宣统元年（1909），吕渭英回归乡里，投身实业和公益事业，出任温州府商会总理。

现藏于温州博物馆的《永嘉伞业调整工资示谕碑》

商会成立之初，设议董（到会议事、处理商会日常事务的董事）、业董（专职处理本行业事务的董事）等职，各董选举产生，使商会具有良好的代表性和权威性。同时，建立了会议、调解纠纷、统计报表、会费管理等各项制度。同年八月于府前仓后街建造会所办公。在王岳崧辑《温州府商会试办章程》中，提出了一系列振兴温州商务的举措，包含了调查研究、培育人才、改良商品、公定行情、沟通信息、严禁伪劣、奖励先进等举措。温州府商会实质上起着工商业联合会的作用，曾调解过多起行业纠纷，如处置永嘉伞业调整工资案、茂生钱庄倒闭案等。

辛亥革命后，温州府商会于1912年改名为永嘉商会，总理改称会长。民国时期，温州商会会长有吕渭贤、朱眉山、叶筱甫、杨雨农、唐伯寅、蔡冠夫、徐缙卿、邱百川、王纯侯、张一鸣等。从木业商人叶筱甫开始，继任的温州商会会长多为商界人士。

温州旅杭同乡会

在外温州人也纷纷抱团成立商会性质的同乡会组织。温州人在外地设立的第一个联谊同乡的商会性质组织，是温州旅杭同乡会。

温州海上交通便捷

受清初海禁影响，温州陆路交通不便，山海远隔、交通艰阻，一度有“温不出”的民谚。随着近代海上交通的发展，尤其是1876年《烟台条约》签订后温州正式开埠，温州交通的闭塞状态得到改善，经济快速发展。温州人前往在杭州、上海及周边地区经商、谋生者逐渐增多。

省城杭州是温州人一个重要落脚点。早在光绪年间，孙诒让、薛星五、曹文昇、陈黻宸、项芳兰、徐定超、王志澄、许壬等乡人就先后倡议，筹款在杭州葵巷租下一处房子作为温州人会聚之所。这是近代温州在杭州的第一处会馆，但几年后就因各种原因停办。

杭州葵巷旧景

到了民国初年，根据1913年《瓯属旅杭同乡事务所募捐缘起》所述，当时“瓯属各同乡侨居杭嘉一带，人数至数十万之多”。吕渭英是温州旅杭同乡会创办的关键人物。前文已经提到，吕渭英曾任福州知府，后官至福建候补道。民国后，他先后出任过广东银钱局总办、广东地方实业银行总理、浙江地方实业银行总理等职。他还是温州近代实业的重要奠基人之一，开辟了温州最早的内港客货轮航线，担任温州普华兴记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参与创办瓯海实业银行、东瓯电话公司等实业，曾任温州府商会总理。当时家乡凡举善业，大多由吕渭英出面主持，同乡陈黻宸曾感慨:“温州之事非吕公不可”。

当时吕渭英到杭州担任浙江实业银行总理。在他的《温州旅杭同乡会成立史》文中提到，他与徐定超、陈黻宸、潘鉴宗等人发起组织，成立温州旅杭同乡会。事务所设立在杭州羊市街伍姓屋。但只维持了8个月，因吕渭英赴广东任职，同乡会一度停摆十来年。

1921年，吕渭英从广州地方实业银行卸任回来后，再次与潘鉴宗、林大同、陈蔚、周锡经等人商议筹办会馆。当年10月，众人齐力筹资买下杭州惠兴路西四弄六号（今邮电路21号）西式楼房作为温州会馆。新会馆共有“洋房三幢、平房六幢、花厅三座”，规模宏伟、建筑精固，购房耗资多达27800银元。购房资金中，潘鉴宗捐资4000元，黄溯初、吕渭英各捐千元，其他同乡集资数千元。另一块资金大头，是在潘鉴宗、吕渭英、林大同斡旋下，争取安徽省发还芜湖米局向温商附收的米税。温州米商感激之余，将收回税款的八成1万5千多元捐出，用于公益事业。

从上至下依次为吕渭英、潘鉴宗、林大同、陈蔚

1924年，温州旅杭同乡会会馆正式建成，省城为之震动。温州旅杭同乡会首任会长为潘鉴宗，林大同、陈蔚为副会长，吕渭英任名誉会长。潘鉴宗是今瓯海泽雅人，散文家琦君的养父，曾任浙江陆军第一师参谋长、师长，中将。作为温州旅杭同乡会发起人之一，潘鉴宗历任第一届至第四届会长，第五届、第六届名誉会长。林大同是瑞安人，曾考入上海南洋公学特班，与同学李叔同（弘一法师）、马一浮、邵力子、黄炎培等友谊深厚，后留学日本，毕业于北海道帝国大学土木工程科，是浙江早期铁路工程、水利专家，曾任浙江水利委员会技正兼主任。他不仅是温州旅杭同乡会的创办人之一，也是第一至四届副会长，第五、六届会长，第七、第八届常务委员，主持会务达15年之久。陈蔚是平阳江南（今龙港市）人，在留日期间参加同盟会，与陶成章结为知交，是民国温州最早的一位将军。

1928年左右杭州地图上的温州会馆（温州旅杭同乡会）/ 仲向平供图

从商会领导人和资金来源看，温州同乡会逐渐从官员和文化人为主的同乡组织，出现了商人的身影，并有不少为工商业服务的事件。根据《温州旅杭同乡会章程》，本会为旧温属永嘉、乐清、瑞安、平阳、泰顺、玉环六县同乡所组织。同乡会以“联络同乡情谊、协谋公共利益”为宗旨，“内以援本郡之缓急、外以拯侨民之颠危。”

吕渭英曾深有体会地慨叹温州人建同乡会过程总体现出来的抱团力量：“虽有圣贤豪杰，亦不能为力，及其既集，如运之于掌。”大概意思是“即使是圣贤豪杰也无法单凭个人力量（改变大局），汇聚各方力量就能像在手掌中运转东西一样容易掌控局面。”

旅杭温州会馆内景

但凡有关家乡的事情发生，温州旅杭同乡会都在第一时间冲在前面，比如为家乡赈灾济贫、护送侨民回乡等等。温州旅杭同乡会还积极兴办教育。1947年2月，以会馆为校址，创办“杭州市私立东瓯中学”，同乡会全体理监事为该校创建发起人。这是在杭众多同乡会（会馆）创办的唯一一所中学。

温州旅沪同乡会

上海是民国时期温州人另一个重要落脚点。晚清温州开埠后，随着沪温航线的发展，温州成为上海重要的辐射港口之一，甚至有人直接将温州称为上海的“外埠”。上世纪三十年代，温州旅沪人口已达5万多人。

1933年7月沪粤航线试飞，经停温州时在江心屿瓯江江面加油。

1917年11月11日，温州旅沪同乡会正式成立，张云雷为首任会长，林宝善、林笃培为副会长。张云雷是乐清人，曾就读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师范科，参加过同盟会、光复会，是南社社友、首届国会参议院议员，时任上海时事新报馆经理。在此之前，吕渭英、陈守庸等人曾先后在沪组织发起同乡会，但因种种原因作罢。

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给温州旅沪同乡会的批文

温州旅沪同乡会成立当日，当天到会者有四百多人。同乡会以“联络乡谊、共谋公益”为宗旨，为旧温属永嘉、乐清、瑞安、平阳、泰顺、玉环六县旅沪同乡所组织。到 1949 年，温州旅沪同乡会会员已发展到 32116 人，成为沪上颇具规模的自治团体。温州旅沪同乡会历任会长都是温籍各界精英，除张云雷外，还有黄溯初、刘景晨、殷汝熊、姚抱真等。

温州旅沪同乡会会员证章

从温州旅沪同乡会的人员结构和工作内容看，相比之前的同乡会商味更浓。同乡会的会长中，有黄溯初（上海通易信托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姚抱真（申华运输公司经理、上海伟业银行总经理）等工商界人士。同乡会成立之初，就推任徐定超、吕渭英、徐寄庼及温属各县商会会长等数十人为名誉会董。1933年、1946年、1947年呈报的67位同乡会理监事履历表中，来自商界的35人、知识界17人，政界15人。1949年3月整理的同乡会通讯录中，商人和劳工分别占了会员人数的17.4%、51.5% 。同乡会经费来源除会费、会员捐助外，也以温州的同业公会捐助为主。

该会1939年起草的“工作计划纲要”，明确提出“举办沪温间商情调查”的任务，认为此举“即可窥温州工商事业变化之趋势，又可供经营是项业务者以测将来，作为事业上遵循之指针”，并注重维护商界利益。如1926年，为了方便温州茶叶在上海的起卸，温州旅沪同乡会就茶叶起卸地点问题，向上海的招商局提出交涉。1928年11月，应温州郑镒丰、协康源等纱号所请，同乡会就各纱号土纱被洋广局勒征扣货一事，致函财政部和浙江省财政厅，要求“迅予撤惩”。

温州旅沪同乡会运作也更为规范。据留存档案，同乡会先后制定的章程、内部机构活动规则和办事细则等规章多达22件。同乡会定期召开会议决定事项，如1920年9月12日召开职员会，由会长张云雷主持，议决各事包括确定第三届常年大会时间，推定黄鲁卿、杨毓生等审查本年用账，报告大会；推定五人调查近来到沪同乡人数，并催收各会员常年会费等，并刊发在次日《申报》十一版上。同乡会还经常通过报纸公开经费收支情况细。

民国杂志《少年》1918年2月刊登的普济轮时事画

同乡会后在康衢路设温州公所作为常设办事机构，并在上海一些同乡聚集区以及家乡温州设立办事处。温州旅沪同乡会在1918年普济轮船难、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后安置遣送返乡侨胞等事件中发挥巨大作用。淞沪会战前一年，温州旅沪同乡会就多方设法遣送滞留沪上的同乡劳工回温，积极筹募经费，寻找收容所，收容温州难民500多人，资助他们分批回乡。1941年至1948年温州粮荒，《同乡会记录》中有：“本会历次汇温救济米荒经费已达20万元”“温州粮荒严重，本会曾捐办面粉千袋运温施赈”等。从《申报》对普济轮船难的报道看，同时期还有旅苏温属同乡会，会长何翼然。

海外温州商会

温州是全国著名侨乡之一。温州人移居海外历史悠久，有文字可考的温州移民海外先驱，可以追溯到北宋周伫移民高丽，官至礼部尚书。1918年一战后至1998年，温州曾出现三次温州人移居海外的热潮。温州人抱团发展的文化基因也因此拓展到世界各地。

百年前，温州人下南洋闯世界，掀起第一波移民潮。1923年，陈岳书、金天放等发起，在新加坡创办温州同乡会。1931年，同乡会易名为温州会馆，成为正式的侨团组织。这是温州人在海外成立的第一个温籍侨团，有“海外第一馆”美誉。

新加坡温州会馆

新加坡温州会馆以团结互助、联络感情、共谋福利为宗旨。会馆最初设立于新加坡惹兰勿刹150号。1950年，温州会馆购买了位于惹兰勿刹的一栋三层楼房，作为永久会址。这栋楼房至今仍是温州会馆的所在地，也是新加坡最具历史价值的建筑之一。

温州同乡初至新加坡时仅有十余人，以从事木器业为多数。温州同乡非常团结，在异国他乡“ 闻有言语相同者，即喜不自禁，亲如家人”。许多温州人初到新加坡都受到温州会馆的帮助与照顾，为其安排住处、寻找工作。随着南来同乡的增多，会员由数十人增加到数百人。温州会馆关心家乡建设，热心华文教育，曾于1947年创办侨南中学，寓意“南洋华侨之学校”，学校创办者和教师多为温州籍的知识分子。经过近百年的发展，温州会馆已成为新加坡最具影响力的侨团之一。温州会馆现有会员约2000人，分布在新加坡各行各业。

1945年二战结束后至1949年，温州海外著名商会还有马来西亚槟城温州会馆、荷兰瓯海同乡会、旅法华侨工商互助会等。

1947年11月，温州旅荷华侨在面临二战结束后百废待兴、物资奇缺的情况下，为解决进货渠道受阻的困境，在阿姆斯特丹联合成立瓯海同乡会。70年代，更名为旅荷华侨总会。

1949年旅法华侨工商互助会在法国成立。1964年中法两国建立外交关系后，温州旅法华侨正式向法国政府申请，于1972年获准成立旅法华侨华人俱乐部。1998年，俱乐部改名为法国华侨华人会，并逐渐壮大成为在欧洲华人中具有重要影响的社团之一。

来源：温州三十六坊

原标题：温州人为何热衷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建商会？（下）

作者：葛益平 汤琰琰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