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友三：手臂上的伤口，记得硝烟与战火

　　老兵名片

　　姓名：徐友三

　　出生年月：1924年10月19日

　　籍贯：浙江瑞安

　　抗战经历：1942年冬被抽丁，次年入伍，训练后随部队开拔前线，在龙游、衢州等地参加对日军作战，曾在战斗中负伤（据本人自述）。

　　抗战后经历：1949年1月在淮海战役前线解放入伍，加入解放军第二十八军。后随部队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荣立个人三等功3次。1950年入党，1952年复员回乡。

　　荣誉：荣立三等功3次。

　　温州网讯 7月31日，“八一”建军节的前一天，瑞安陶山镇暑气蒸腾。陶山南路一间朴素的村屋内，102岁（虚岁）的徐友三端坐着，脊背挺直。看到“对话1945——寻访温州抗战老兵”全媒体采访组成员进来时，他“啊”了一声，微微侧头，左手拢向耳边——去年开始，他的听力几乎丧失。

　　志愿者高志凯正用瑞安方言尝试与徐老三攀谈。庄越 摄

　　“他身体还好，就是耳朵背，记忆也断断续续。”老人的小儿子徐朝横解释道，跟他沟通需要手势和耐心。熟悉他的志愿队队长高志凯凑近老人耳边叫他。

　　“（我叫）徐友三。”老人用瑞安方言清晰地报出自己名字。随后，他缓缓伸出右手，做出“一零二”的手势，他今年102岁了。

　　“我爸年轻时话就少，他性子拗。现在话更少，但有些事，他一说眼神就会亮起来。”徐朝横说，今天，这么多人来看他，父亲情绪很高。

　　1942年初冬的一个寒夜，19岁（虚岁）的徐友三，正在陶山水碓田糖厂里绞糖，突然被抓了壮丁，被驱赶着翻山越岭，从青田到丽水，再转金华。每天要走几十里，饥饿、疲惫，不断有支撑不住的人倒下。

　　当山野初泛新绿时，他们已溯瓯江，至衢州、龙游，在这里，他们被编入军队——他模糊记得先是“三十三师”（注：考证应为国民革命军暂编第三十三师），之后，新兵们被多次合并整编，他又去了七十九师。

　　“一天只吃两餐，饭碗是竹筒做的，有时甚至饭就包在咸草袋里煮熟，菜很少，基本是咸菜。”多年后，草鞋磨破双脚，稻草铺就冰冷地面，和衣而卧的戎马生涯，依旧清晰刻印在徐友三的脑海里。他跟家人描述，北面的冬天很冷，可他们有时只能穿夏军服，单衣短裤、忍饥挨饿在寒风中瑟缩。

　　初入伍，他听不懂“官话”，也没枪。只能为机枪手扛子弹箱。约一年后，他领到了一支“七九”式步枪。那天夜里，他紧握枪，站了人生第一班完整的岗。

　　在衢州，徐友三所在的部队与日寇打过几仗。老人记得，他们要深挖壕沟，把自己伏在里面，头顶是日军飞机大炮的轰鸣，炸弹带起的泥土，劈头盖脸把他们掩埋，轰炸过后，大家赶紧抖掉浮土，继续坚守。部队反击只有趁着夜间，日军空中火力支援稍弱才能进行。往往是先悄悄摸鬼子的岗哨，然后进行突袭。“白天，日本人的飞机支援，俯冲下来轰炸、机炮扫射……我们的武器相差太多。”徐朝横回忆，这是父亲常提起的情景。“我们是被抓壮丁的新兵，没有经验，死伤太多了。”

　　“你怕吗？有哭吗？”儿子曾追问。老人沉默片刻，摇头：“没人哭，太多了……麻木了。”

　　徐友三的左臂内，深嵌着一块弹片——战场的残酷“勋章”。一次战斗中，日军掷来的手榴弹在他附近爆炸，弹片钻入他的左臂，鲜血喷涌。没有医生和药品，他抓起一把泥土，死死按住伤口，“人命，‘烂贱’得很。”伤口竟没有引发感染，慢慢愈合。

　　徐友三左臂的弹片伤口，已经和肌肉组织长到一起，摸上去硬硬的。庄越 摄

　　这块弹片，从此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沉默地伴他走过八十年风雨。

　　采访时，徐老偶尔低头看微颤的手，时常出神。儿子说，“他讲过，埋战友很快，挖坑盖土就走。仗打败了不能停，晚一步，整队人就没了。”

　　1945年8月15日，是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的日子。徐友三身在杭州。多年后，具体情形已模糊，但唯有一幕感觉异常清晰：“那天，比平时……安静了许多。”

　　和平未久，解放战争烽火重燃。徐友三又被命运的齿轮推动，挟裹进淮海战役的战场。1949年1月，他投诚加入解放军第二十八军，从此，“才真正吃上饱饭，穿上了棉衣。”

　　渡江战役前夕，他奉命联络舟船夜渡长江，历时十余天将战友安全送抵南京。随后，南下转战上海、福建，仍掌舵船只。驻军厦门时，任副班长。因作战英勇，他三次荣立三等功。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战局渐稳后，1952年，思乡心切的他申请复员，回到了陶山故乡，从此再未远行。

　　他的生活极简，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妻子离世后，子女轮流照料。他寡言，几乎不再谈那段岁月。

　　老人端坐在椅子上，比着手势，示意家人给寻访组成员递矿泉水。椅背上，志愿者送的靠垫印着金字：“岁月峥嵘，山河依旧，致敬英雄。”阳光洒落，字迹微光闪烁。

　　老人的沉默，如被岁月打磨的石碑，无言，却深埋着一个时代的回声。

　　辞别时，徐老执意起身相送。大门两侧，鲜红对联格外醒目，采访组成员簇拥在这位世纪老兵身旁，快门按下，定格一张穿越八十载的合影。历史与现实，悄然交汇。

　　“青”听

　　无言的敬礼，是最深的敬意

　　采访、拍摄接近尾声时，屋里静了下来，时间似乎也跟着放轻了脚步。

　　温州理工学院大二学生黄子亮望着眼前的老人，缓缓起身，站直，抬手向老人敬了一个军礼。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80年前发生的抗日战争是那么的真实，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岁月那么重。

　　在他旁边，蒲鞋市小学六年级学生林佳彦也站得笔直，郑重地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少先队队礼。

　　他们是此次寻访队伍中最年轻的志愿者。那一刻，他们觉得，对着眼前这位曾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抗战老兵，单靠言语表达敬意，太轻了。

　　那一刹，徐老的眼中突然有了亮光，他慢慢抬起右手，回以军礼。手掌轻颤，手势却依旧笔直。

　　无声的敬礼，在三个世代之间流动：少年敬的是心目中的英雄，青年敬的是一个正在远去的时代，而老人，回礼是一生不曾放下的信仰。

　　徐友三的各类勋章、证件。庄越 摄

　　感言

　　黄子亮（温州理工学院学生，共青团员）：百年岁月浮于眼，艰苦军涯不忍忆。当听说老人家在寒冬时上身仅穿单衣和薄外套、下身只着一条短裤时，心头一阵发酸。那些苦，他没说，我们却听见了。

　　林佳彦（蒲鞋市小学学生，少先队员）：岁月在他脸上刻满沧桑，却掩不住眼里那道透亮的光。那些静静躺在绒布上的徽章，虽然颜色已旧，可在阳光下依然闪闪发亮，像在讲述一段永远年轻的故事。

　　青年、少年志愿者向徐友三敬礼，徐友三回敬军礼。庄越 摄

　　抗战史实专家顾问：

　　刘建国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浙江省历史学会副会长，温州市历史学会会长

　　谭桂涛 浙江省地方志151人才、瓯江青年社科学者

　　陈传银 平阳党史研究室编研科副科长

　　来源：温度新闻客户端

　　供稿: 温州日报

　　原标题：徐友三：手臂上的伤口，记得硝烟与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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