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让川门台里的百年兴衰与时代回响
古往今来,人类为了满足生活需要,免不了会利用所掌握的技术进行建筑。一处地标性建筑,不仅代表着一种文化,它还见证了一个时代。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建筑所见证的地域文化也不尽相同,就像南方人和北方人在性格、特点上存在差异一样,南方建筑风格就与北方的不同。北方建筑以平直、空间跨度大,稳重著称,南方建筑则以翘角、局部装饰多,生动活泼著称。比如南方的门台,虽不宏伟,却以装饰多,形态多样,生动活泼尤招人喜爱。

文成一带就分布着许多老门台,尤以西坑畲族镇居多,仅让川一个巴掌大的小山村就分布着六七处门台。这些静默矗立的门台,会让人想起许多村口那些令人惦念的古树,它们都是时光的见证者,在岁月中沉淀出独特的韵味。
初始我对门台称呼还甚不解,词语解释为犹门楼和门口的台阶。《左传·定公三年》也提到:“ 邾子的门台,临廷。” 一注: “门上有台。” 二注:“盖即今之门楼。”
门楼为城门上的楼,大门上牌楼等。古门楼多用于瞭望、射敌用;后门楼多为建筑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以顶部结构和筑法类似房屋,门框和门扇装在中间,门扇外面置铁或铜制门环的一种建筑,已不具瞭望功能。
门台虽然和门楼都属一个建筑院落入口的标志建筑,两者有着一定的区别:门楼一般有大门楼的楼层结构,下面有一定的空间可以在下面停歇,门台只是顶部有挑檐式建筑,两边墙柱,中间两扇大门的一个通道。用一位建筑老师的话讲,两者最简单的区别在于下雨时,门楼下能躲雨,门台下就会被雨淋到。

门台的建筑风格是由当地一段时期内的建筑不断变化形成的,规模有大有小,形式丰富多样,有石块结构的,有青砖结构的,有木制结构的,有砖木结构的,还有混合结构的。门台和门楼一样,都是一家一户的总甬道,又是主人的“门面 ”,直接反映主人的社会地位、职业和经济水平。其高低大小、砖瓦材质、彩绘文字还直接反映主人的社会地位、职业和经济水平。如大户人家的门台会建得高大一些,门楣上的雕刻也显得精致,具有典型的雕梁画栋技法,两边的文字绘画也与主人的身份相符。小户人家的门台则相对简单得多,只体现门台的端庄和秀美之风,绘画与文字都较简洁朴素。也或者有些门台只有其形,没有装饰,也或者因年代不同,构造上也略有区别。
某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溪水潺潺,在西坑让川村,我们与几座静默的门台便不期而遇。

村口的第一座门台,并非通往寻常人家,而是叶氏小宗祠的入口。它坐东北朝西南,始建于清道光年间,由门台、门厅、戏台、正厅围合出一方宁静的院落。这座门台是岩石垒砌的,三间砖砌仿木构,花岗岩的肌理坚实而沉稳。双落翼式的硬山顶屋面,两端塑着卷草状的脊头,为这份端庄添了几分柔美。它依偎在门厅左侧,一端连着围墙,一端靠着外墙,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
这座门台背后,藏着一位女子的故事。它由叶氏祖人叶显春的妻子刘氏所建。刘氏是西坑新屋底刘家之女,刘基后人,为叶显春续弦,育有一子。然而命运弄人,叶显春早逝,爱子亦随之夭折。此后,刘氏未再嫁。眼看夫家兄弟皆有两子承欢膝下,唯自己香火无继,那份悲凉可想而知。

为续叶氏血脉,道光年间,刘氏倾尽多年积蓄,建起了这座小宗祠,更将自家三百石田地作为祠产,交由六个侄子轮流祭祀。这座门台,便是在那时与祠堂一同诞生的。如今,门厅前还立着清光绪元年的旗杆夹,是其裔孙叶欣荣考取贡生时所立,足见后人对这位先辈的敬重。
一溪之隔的斜对面,便是叶氏大宗祠。那里也曾有一座门台,比小宗祠的更早,建于清乾隆戊申年。史料记载,叶氏大宗祠门台面阔三开间,双落翼式硬山造,由块石构筑,脊端饰有龙头鱼尾吻,古朴而庄严。只可惜,它未能躲过岁月的侵蚀与变迁,在后来的村庄建设中悄然消失,只留下文字里的叹息。

▲“文峰列秀”门台
往前走,便遇见了村中第二座门台。此门台建于清朝宣统年间,是块石垒砌的,中间安着一扇木门。门楣上,“文峰列秀”四字清雅隽秀,字的上方与左右,梅兰竹菊、花鸟人物、故事典故,无论是绘画还是雕工,都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两侧还刻着一副对联,为这份雅致更添几分书卷气。
最特别的是门轴两侧的两行字,笔触里满是力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坚决收回东北失地”。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刘英部队路过时留下的。当年,部队就住在院里,叶家四兄弟用豇豆、南瓜、菜心汤,还有一斗米和蕃薯丝招待了他们。队伍开拔前,便在墙上写下了这句誓言。
在百岁老人的记忆里,这座宅子是叶家老太爷叶敷荣建起来的,其子叶廷芳,是个极有个性的人,门台内侧上端所题的“义由人居”四个字,便是叶廷芳内心的写照。村民讲起他的故事,总是带着几分传奇色彩:说叶廷芳当年参加科举,只因将旧体“馬”字里的“灬”写成了一横,便与功名擦肩而过。后来圣旨下来又赐他官位,他却抛下一切,隐居山林,还把皇榜贴在了房梁上。

如今抬头,房梁上果然还贴着一张泛黄的纸,只是年代久远,早已破损残缺,字迹模糊,看不清写了什么。
这张纸也有不同的说法。较为了解当地文史的徐世槐老师认为,那并非皇榜,而是“报房”,是过去考取功名时发的喜报,可以贴在房梁上供人传阅。也有人说,那是民国时期学生毕业时,由老师抄写的类似毕业证书的报信,由炊事员敲锣打鼓送到家中,因张贴在房内,也叫“报房”。
究竟哪个说法是真?或许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门台,这方宅院,收藏了许多不同的时光与心事,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读出属于自己的回响。
沿着村中小溪信步而行,第三座门台便在溪水声里静候。门台由块石垒成,门楣上“竹苞松茂”四个字,带着最朴素的期盼。村民叶彭新说,这原是叶敷荣家的老屋,建于清乾隆年间。后来,叶敷荣另建了那座“文峰列秀”的宅院,便从这里搬走了。

▲“竹苞松茂”门台
既是大户人家,宅院前后便各有一座门台。这座前门台临路、临溪,视野开阔,气象不凡。最惹人注目的,是门前那条用大小石板铺就的平坦大道,一端连着溪边小径,一端通向庭院深处。大道两侧,是数米长的石墙,块石堆砌得齐齐整整,一边高约两米,一边一米有余,虽高低错落,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如今房屋荒废,人迹罕至,石板缝隙里便长满了各色荒草,形态各异,远远望去,反倒为这份沉寂添了几分野趣。
而叶鸿禧家的门台,则是此行唯一的例外,全部由木头构成。细看之下,工艺虽谈不上极致精致,却自有一番古朴的讲究。门台下的框架,竟运用了类似木廊桥的力学原理,木头与木头之间,全靠贯穿、顶压、撑别,彼此勾连,架成一个稳固的整体。最妙的是,整个结构不见一根铆钉。
门台一侧倚着老石墙,另一侧却架在现代房屋的水泥台基上,新旧并置,时空交错,仿佛一件可折叠的木器,曾被小心拆解,又重新组装于此。极具时代烙印的是门台上那“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虽已模糊,只余浅浅的痕跡,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那段岁月的回响。村民说,这木门台是叶鸿禧在光绪初年所建,至今已历一百四十余年的风雨。

随后,我们又寻访了村里另外两座门台。它们同样诞生于清朝,却因缺少保护,在岁月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失了那份完整的古韵。叶宝球家的门台,在叶氏小宗祠旁的半坡上,本是石块结构,却因后来翻建房屋,被拆去了一半,伤痕累累。唯有门楣上“日新居”三个字,还固执地守在那里。两侧的门联,早已被时光侵蚀得字迹漫漶,再也无法辨认。它们静默地立着,像一个个说不出话的老人,只将满腹的故事,都化作了这无言的残缺。
最后一座是叶化盛家的门台。它立于一片断壁残垣之间,青砖的肌理本该沉淀着岁月的包浆,却在乡村建设中,被刷上了一层刺眼的白。外墙尽白,内墙一角也未能幸免,那份历经风雨的古朴,就这样被草率地遮盖了。
一座座门台走下来,仿佛翻阅了一卷尘封的画册。它们无一不造型端庄,结构严谨,将木、瓦、石的艺术融为一炉。透过斑驳的墙壁,透过瓦上那层薄薄的苔藓与倔强的青草,我们能嗅到久远年代的气息。从门台的形态与流变里,我们似乎触摸到了这座山乡小村的文化脉络。那些木雕、石雕上的刀痕,那些文字、绘画里的笔意,不仅彰显着劳动人民的精湛技艺,也无声诉说着主人的身份与品味,其本身就极具艺术价值。

让川的老门台,都已年逾百岁。它们的存在,便是让川历史的浓缩,是让川文化最生动的篇章。它们静默地矗立着,不仅见证了此地文化的兴衰与时代的变迁,更以一种无形的力量,深刻地影响着这片土地的未来。它们是让川的根,也是让川的魂。
来 源:淡墨文成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