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 凝固逝去的风景

　　温州网讯 畜力轧糖碾子又运转起来了，两头并轭黄牛不知倦地绕着青石碾子打着圈子，挑甘蔗、塞甘蔗的工人在忙碌着，熬糖大灶的烟囱似乎在吐着乳白色的浓烟；畜力碾米磨子也在工作；三十六行从业者在走村串户，他们或吆喝或敲打表明自己身份的器具；纤夫身影再现塘河，他们给人的最深刻印象是艰辛……

　　这些慢生活场景大多已消失了，而幸存下来的亦濒临消亡。龙湾区永兴大塘村一位有心的老木匠耗时15年，将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老行业、老场景复制下来，还原昔时的慢生活。这位老人名叫陈银弟，今年85岁。

　　“我要造一座宫殿”

　　记者专程来到大塘村，这座都市里的村庄已徒有村名，其实已不是“村”了，村里商铺林立，村巷里汽车穿梭，看不到丁点农事迹象。陈银弟老人的家是临街铺面，记者去时铺面铁卷门闭着。听到敲门声，二楼窗户里探出两颗老人头，得知记者来意，老人下楼开启铁卷门。我询问，银弟老人在家吗？老人当即说我就是。我有点吃惊，85岁的老人乍一看也就古稀之年的老汉罢了。这里三间相连铺面，铺面里井然有序摆放着老人精心制作的“宝贝”。老人一一开启“豆荚”开关，灯光闪烁中许多场景活动起来，令人眼花缭乱，人工碓在一槌一槌地捣谷，纺纱大婶踩着纺车的情形有点滑稽，黄牛拉磨，农夫打稻，纤夫拉纤，卖绡客摇动拨浪鼓……真个是目不暇接，这一切将记者拉进真实的大千世界，融入芸芸众生之中。

　　这里原来开着小超市，小老板退租后，我就将这里当作专门陈列室了。陈银弟老人说。租金损失掉了，但我很乐意。陈列室对外免费开放后，周边村庄的家长纷纷带着孩子来参观，孩子们惊奇的表情是对老人最大的馈赠。老人认为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老人是永兴木器厂的退休职工。他退而不休，还为一些木器厂家打工，到70岁时，终于厌倦了上班。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爱好可以培养，他决定携老伴去旅游。但出去游了几次便也厌倦了。晚年的日子还真不好打发，老人说。一天晚上，老人与老伴看电视，看到自己曾经旅游过的一个场景，老人孩子般兴奋起来，一个灵感也闪电般诞生，我何不建造一座曾去游过的刚才在电视里出现的宫殿？老人木工手艺精湛，对油漆描绘等也有所涉猎，建造一座袖珍宫殿应该不成问题。

　　他不与家人吭一声便筹建宫殿。他“鸠工庀材”，鸠工是谈不上的，因为从设计师、木匠、雕刻匠、油漆匠等等均由他一身兼之；庀材那是肯定的。他当时想建的这座“宫殿”应该是世界上最豪华的，他要选用名贵的金丝楠木，要用原生金漆，总之，这座袖珍宫殿是一座空前的建筑物。他到木材市场选材，金丝楠木自然无法采购到，即使有，其昂贵的价格也使老人无法承受。老人退其次进行选材，柱、梁、花窗、檐角、瓦片等材料一应备齐。老人将材料扛回家时才令老伴大吃一惊。当然老伴是非常支持的。

　　陈银弟老人在自家的四楼闭门造“宫殿”。晚春开工，竣工时已是三伏天。老人“失踪”数月时间，其间邻居向老伴打听老人的去向，老伴总是笑而不答。

　　老人建宫殿以100∶1的比例进行建造。全部用实木，全部采用榫头联结，整座宫殿没有动用一枚铁钉。宫殿“钩心斗角”，那些吊斗和檐角是最难制作的，老人用上微雕技术，花窗得精巧，不能有一丝败笔。宫殿零部构件将房间摆得满满当当。老人最后制作好大梁，算是大功告成了。老人搭拼宫殿，足足搭了一个星期。要上大梁了，他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他将4个子女和老伴都召来，他们有模有样地在大梁上绕上红绸布，他们“扛抬”大梁，陈银弟老人吟唱“抛梁”调子，操锤将大梁敲嵌进去。老人为宫殿上漆，描上壁画，金碧辉煌。

　　陈银弟老人指着那座宫殿对记者说，这座宫殿15年来，榫头没有一点松动，金漆变深，越来越古香古色了，存放300年时间不成问题。

　　陈银弟老人后来建造了一座结构更加恢弘的古建筑，与一座仿古牌坊、华表等组成一个系列，围绕这个系列，他还制作了大户人家的中堂、内室等，烧柴土灶、圆洞大床、元宝桌太师椅等均形象逼真。

　　还原定格“三十六行”

　　初始的这个系列只与豪富奢华有关，与平头百姓无关。陈银弟老人将目光转向平头百姓，将平头百姓的人与事定格下来。他自己就是木匠，于是首先关注三十六行。三十六行的许多行当都在民间消失了，如打铜打小铁卖绡打卦箍桶等等有的早就销声匿迹，有些行业如打铁打锡等即将消失，不过值得庆贺的是，政府花大力气拯救非遗，扶植非遗传承人。

　　老人对三十六行人与物制作的定位是生动逼真。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也有极大的难度。“人”是最难把握的，卖绡客机灵，打铁匠沉稳，打铜匠细心，打卦人玄虚，卖肉担油腻，尼道媒诡秘，箍桶匠散漫……要将各行各业人等传神地制作出来，那已经是艺术创造了，而不是简单的临摹。老人不懂“艺术”，但他有意识将三十六行搞得很艺术。

　　三十六行陈列在左首的一条长案上，记者逐个审视过去，确也传神，没有千面一孔的感觉。卖绡客迈开大步赶路，绡笼颤悠悠，那只拨浪鼓仿佛“嘀咚嘀咚”响个不停，大婶小媳妇闻声出来围住卖绡客挑选针线类什物……老人说，卖绡客走村串户，将小什物带给边远山乡，最受妇女们的欢迎，现在商业繁荣，超市遍布城乡，卖绡行当受的冲击首当其冲，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卖绡客就消失了，人们再也听不到拨浪鼓温馨的声响。媒婆总给人们不好的印象，舞台上的媒婆叼着烟斗手摇蒲扇一步三扭出来，油腔滑调的游说令人生厌，但事实上媒婆是月下老人的使者，她们撮合了多少良好姻缘啊，她们受到的礼遇与其做的贡献是不对等的。陈银弟老人手下的媒婆善良，手中虽然也有一柄标志性的蒲扇，但没了烟袋，一点也不令人生厌。

　　三十六行传了几朝几代我无法知道，但却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消失，实在可惜，芸芸众生中少了生动的身影，现在的孩子更是不知道自己的前辈中有那么一些很有特色的人群呢，你说这是不是文化的缺失？老人说。我将三十六行还原定格的目的只想告诉后代子孙，三十六行是很有趣的，曾经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老人用纯实木制作三十六行，按30∶1的比例制作，他在细节上取胜，如卖肉人的肉篮里就摆放着两爿逼真的微型猪肉，右手握着一柄水牛角雕制的肉螺，肉螺的“呜呜”声想必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吧？打卦人的卦牌和卦钩成为构图的主体，这种民间占卜形式消失很久了，一看到这一场景，便将记者拉到记忆深处，我仿佛听到了玄虚的打卦人在大屋的中堂抛下竹根制的卦牌，根据“阴阳”呓语般念念有词……陈银弟老人手下的“三十六行”无不拥有了自己的独特个性。每当大人携小孩前来参观，大人们惊诧于这些人与物的传神，小孩则惊讶于这些物件的新鲜。

　　陈银弟老人恰如其分地还原定格了“三十六行”，虽然是袖珍的。

　　轧糖碾、米碾、纤夫及其他

　　三十六行的成功还原,也触动陈银弟老人更大的野心:我要复原那些业已消失的作坊和航船。这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老人年事已高，家人劝他不要过于执著，消失的就消失了，你复制也于事无补。可是没有人愿意做这些劳而无功的事啊，我既然已在做了，就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将其做好。老人说。

　　他做范公桥及其他。范公桥是通向大塘村的塘河桥。现在的范公桥早已面目全非。站在自己的范公桥前，老人有些感慨，范公桥码头曾经是永强最繁华的商埠，从楠溪、青田方向划来的舴艋船停靠在塘河里，一溜望过去望不到尽头，内河的平底舢板船在塘河里穿梭，他们在与舴艋船货主交易。舴艋船运来的是土特产，运走的是永强的干鲜海味及一些日常用品。夜幕四合，船老大在船上生火做饭，随手在塘河里舀水，一炷炷细小的炊烟袅袅升腾，塘河情趣盎然而生……你看，现在的塘河成为什么样的河啦？一想到从前清澈的塘河就痛心不已。老人并不怀念昔时慢悠悠的生活，他怀念的是这里曾经的繁华、诗意。范公桥是一个系列，清澈的河道被漆成浅蓝色，数只舴艋舟和平底舢板在微波里荡漾摇曳。一艘由纤夫做动力的命名为“航船”的船舶引起我的注意。原来水网交错的塘河上也有自己的纤夫。陈银弟老人说，原先永强人进城就坐这种航船，从永强七甲码头起航一直到茅竹岭，然后翻过茅竹岭转乘进城的也由纤夫拉的航船，原先进城办事来回要两天时间，现在交通多么发达，来回市区也就一个小时，我做范公桥系列的目的是叫后辈记住前辈们艰辛的生活，也叫他们记住原先的塘河是清澈美丽的河流，就这些。老人说。

　　陈银弟老人要还原一座传统的制糖厂。这个糖厂没有借助一点现代化机械设备，纯由人力畜力来完成。轧甘蔗的青石碾子在运转，两头黄牛奋力拉磨，塞甘蔗、盛甘蔗汁、熬制红糖的流水线场景历历在目。老人介绍，做红糖是个辛苦活，人畜都苦，轧汁碾是露天的，由于熬糖灶是四眼锅的大灶，要烧热它就需要500斤硬柴，柴从楠溪青田运来，很贵，所以为了节省成本，趁着锅热即使是刮风、下雨、下雪，都不能停歇轧汁碾子，人与牛都非常辛苦，老人自己就曾在下大雪的天气里赶牛轧汁，至今记忆犹新。当人们吃着甜蜜的红糖时，有谁想过红糖是这样熬制出来的呢？老人介绍，这种制糖工艺消失已有60多年时间了，连笨重的青石碾子都没有遗留下来，现代制糖工艺自然科学合理多了，红糖的品质也明显提高，我为什么对传统制糖工艺耿耿于怀？还不是对过去的人们活得艰辛的惦记。

　　老人还制作了最原始的碾米生产流程，这些也许是宋元时代或者更早的时候就流传下来的碾米工艺，早就退出历史舞台，难觅其踪。

　　老人还制作了涂头拢虾、稻桶打谷、挑秧、水车、风车，等等等等，煌煌一室实难一一道来。

　　陈银弟老人说，完成自己的制作还得感谢老伴和子女，人物的衣裳全部由老伴缝制，这些“得体”的服饰令参观者叹为观止；那些传动的微型电机是儿子在市区寻了好几个电机市场后购得的。

　　陈银弟老人还主动与一些中小学联系，希望校方能组织学生来免费参观，增进一些传统文化知识。

　　这样的话我的劳动就变得有意义了。老人说。记者徐贤林/文 李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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