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羽蒙：龙湾女童失踪事件全纪录

　　在小羽蒙失踪后的每个昼夜，

　　我们从来不是旁观者。

　　当失踪的消息传来，

　　我们不遗余力地寻找，

　　那是对生命最本能的呼唤，

　　所有的焦灼，我们感同身受；

　　当草丛中发现蝴蝶结凉鞋，

　　我们仔细对比，

　　探求真相是必须肩负的责任，

　　虽然结果如此残忍；

　　当DNA结果出来，

　　我们却对孩子的家人选择了隐瞒，

　　那是种不自觉的克制，

　　哪怕让他们在希望中再度过一晚。

　　宝贝，对不起，

　　没能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我们只能把所有悲愤和惋惜铭刻成警醒，

　　愿法律和道德把伤害束缚，

　　让每个宝贝安全回家。

　　在那个燥热的夏夜，刘云娥牵着3岁的孙女小羽蒙，来到龙湾状元文化公园玩耍。不出意外的话，个把小时后，玩累了的小宝贝就会回家，如同往常一样洗个温水澡，然后由妈妈哄着进入梦乡。

　　但时针在这个夜晚的7时40分定格了：刘云娥给孙女取水，一个不经意的转身，竟成永别。那段20米开外的距离，成为永远难以抵达的前方。

　　寻找，成为这个寻常家庭连日来的关键词。最终，小羽蒙还是没能找到回家的路。

　　这是一个还未绽放的幼小生命。十多天后，她本该背起妈妈新买的书包，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第一次踏入幼儿园。

　　然而，关于这个孩子未来的美好憧憬，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编辑手记

　　8月14日

　　小羽蒙失踪第四天

　　当晚11时40分，编辑部收到这条寻人稿件。当时所有版面已成雏形，但面对这个信息，我们选择临时撤版，用将近半个版的版面，将这条稿件强化处理。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编辑部经过了简单会商。联想到此前不久，穿越莒溪大峡谷时失踪的小男孩小温，我们认为小羽蒙事件更有警示意义：小温是在探险的情况下失踪的，属于特例，不具普遍性；而小羽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流密集的公共场所，无缘无故消失的，这显然能给广大家长一个警醒。

　　此外，我们编发稿件的另一个重要目的，是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得知这个情况，帮助小羽蒙和家人早日团圆。对于未成年人的照片，我们一般都会进行马赛克处理。而刊发小羽蒙的照片，我们将其放大且不做任何技术处理，就是希望大家能记住这个孩子的模样，提供更精确的线索。

　　此前的8月12日，微博已发出帮忙寻找小羽蒙的消息，阅读量达18.2万人次，不少关注此事件的人，正是从微博中获悉这个消息。

　　黄色上衣，剪一头齐刘海，打一把小雨伞，左手叉腰，照片上的小羽蒙，编辑部的同事说就像樱桃小丸子般可爱。

　　是啊，这个小宝贝萌得就像邻家小女孩。深夜编辑部的键盘敲出一个共同心愿：孩子，早日回家！

　　记者手记

　　8月15日

　　事实上，在8月11日小羽蒙失踪的当晚，我已注意到这个信息，一些同事还帮忙转发了寻人微博。我当时以为，孩子只是暂时走失，家人很快便会寻到她，并没有太在意。

　　“小羽蒙”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是在8月14日晚上，那天我正值夜班。

　　当时网络上出现一则孩子已经找到的信息，我才意识到，小羽蒙竟已失踪四天。

　　四天来，这个3岁的小宝贝经历了什么？这是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一番了解后，我却发现网络上被寻到的孩子是福建的，只是与小羽蒙有几分相像而已。

　　在小羽蒙母亲高丽娜的微信上，我读出了这名年轻妈妈的焦灼和无奈：“这是我宝宝，到目前还没有线索，希望好心人看到，帮我转发。”

　　当晚，我写了一条寻人稿件，回家已是深夜。妻子未睡，见到我问的第一件事便是：“微博上那个走丢的小女孩，你知道吗？”随后，妻子叹道，“太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这几天吃什么，睡在哪里，应该哭得很伤心，保佑她不要出事。”我们也有个2岁的孩子，这是初为人母的肺腑之音。

　　那一夜，我一直睡不踏实，心里总挂念着一脸肉嘟嘟的小羽蒙。偶尔也会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很快劝说自己打消这种胡思乱想，小宝贝很快就能回到父母身边。

　　记者手记

　　小羽蒙失踪第五天

　　寻找小羽蒙的稿件刊发后，“央视新闻”、“人民日报”等微博大号纷纷参与到寻人行动中。

　　但，小羽蒙依然没有音讯！

　　这天下午，我坐不住了，来到状元文化公园，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午后的公园游客稀少，门口张贴着寻人启事。

　　南面健身区的草地上，一名老人瘫坐在那里抽泣。烈日下，已分不清她脸上是泪水还是汗水。

　　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小羽蒙的奶奶刘云娥。哭累了，她就站起来在公园里一圈一圈地挪着步子，她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地喊着：“宝宝。”

　　她就这样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丢了魂似的在公园里飘荡。

　　“都是我害了宝宝。”话到伤心处，她不停捶胸自责。尽管有很多拟好的采访话题要问，但我真不忍心再触及她的痛处，只能努力劝慰，或许有好心人收留了小羽蒙。

　　事实上，我自己也知道这种劝慰带着一丝苍白，因为当时警方提供的消息，小羽蒙被拐卖的可能性很大，已成立专案组。

　　在回报社的路上，刘云娥的痛哭悲恸，小羽蒙的无邪微笑，交织在我眼前浮现。

　　编辑手记

　　小羽蒙的消息，已经牵动编辑部的心，同事们都在打听：“孩子找到没有？”

　　一线记者反馈过来的消息让人失望，但我们觉得应该继续为孩子做些什么。

　　这次，我们腾出一版醒目位置配发标题，并再次刊发小羽蒙的照片。我们仍在期待，希望市民能提供线索，希望不法分子能回头是岸。

　　在与记者的沟通中，得知监控中出现一名可疑男子，孩子被拐的可能性极大后，我们立马着手配发评论。我们在祈祷小羽蒙早日平安归来的同时，也在为她的处境担心，更为不法分子的猖狂而愤怒。

　　在公共场所内、家长眼皮底下将孩子“公然”劫走，这显然是件可怕的事情。我们希望社会能敲响警钟，扎紧安全篱笆，不要让悲剧重演。这是媒体的呐喊，也是社会的期望。

　　8月16日

　　小羽蒙失踪第六天

　　记者手记

　　早上7时，电话响起，是表哥阿欧打来的，问我孩子找到没有。

　　社会对于小羽蒙的关注度，已超过我的想象。

　　怕太早打扰到小羽蒙家人，我先翻看小羽蒙妈妈的微信朋友圈。最后一条信息是前一晚11时40分发的：“好想抱着你睡，耳边总会感觉到你叫我。”

　　心中忽地一酸，已无睡意，匆匆吃了早饭，再次赶往小羽蒙家中。

　　刘云娥坐在过道里，斜靠着墙。显然，她又是一夜难眠，双眼浮肿：“我很想能睡着，睡着就能做梦，做梦就能看到宝宝。”

　　小羽蒙的父母姜永亮和高丽娜，抱着头坐在厨房里，桌子上摆着几份未开封的外卖。实话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他们交流，在语句的组织上，总是小心翼翼地过滤，稍不注意，就生怕他们伤心再现。

　　这对而立之年的夫妇，如今脆弱得就像一只被搁在桌角的杯子，轻微的震动就足以心碎。

　　高丽娜总是电话不断，每次铃声响起，她就触电似的来了精神，电话挂断后，又陷入萎靡中。一家人贴了3000多张寻人启事，她每天要接100多个电话。每一声铃响，都给她带来无限希望，随后，很快破灭。

　　“有些是诈骗电话，不过我倒希望是真的。”姜永亮说只要女儿能平安回来，就算倾家荡产也值得。

　　你无法想象这个家庭的焦灼、无奈、绝望，面对这样的采访对象，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编辑手记

　　小羽蒙失踪第六天，我们还能为这个可怜的家庭做些什么？

　　公园蹲点、沿途寻找、回家发呆、寝食难安，小羽蒙失踪后，她的奶奶刘云娥一直处于这样的生活状态。

　　值得欣慰的是，孩子的父母都没有责怪老人，不停开导她。而刘云娥却说：“他们不怪我，我更难受。是我带宝宝出去，没看好她。宝宝好可怜，是我害了她。”

　　说实话，读到这段文字时，我一阵哽咽，甚至难以继续下面的编排。

　　在这天的版面安排中，我们突出了刘云娥这些天来的煎熬，尽管是她的疏忽，但我们希望社会不要责怪这位无助的老人，更多的应该是包容、理解。但事实上，我们很清楚，如果小羽蒙依然没有音信，自责，或许会成为这位老人晚年生活的主要内容。

　　8月17日

　　小羽蒙失踪第七天

　　记者手记

　　早上，龙湾上庄，发现一具女童尸体，已被运往殡仪馆。

　　得知这一消息，我心中瞬间笼罩无可名状的担忧，匆匆赶往现场。

　　杂草中遗落着一双有蝴蝶结的橙色凉鞋，羽蒙妈妈高丽娜看到后，整个人跪到了草丛中，发疯似的痛哭。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才知道，这双凉鞋和小羽蒙失踪前所穿的几乎一样。

　　但警方称，女童尸体腐烂的程度较厉害，死亡应该有较长时间，应该不是羽蒙。

　　这让高丽娜的情绪稍有缓和，羽蒙的父亲姜永亮更是坚称这绝不是女儿，不知他是为了安慰妻子，还是想隐藏自己的担忧。

　　说实话，我并不希望躺在草丛中的女童会是小羽蒙。但如果不是，那意味着另一条生命的逝去，同样令人伤悲，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而摄影记者姚卡心中其实有了一丝不安，对图片敏感的他，回报社后又翻出了寻人启事照片。照片最底部是小羽蒙脚背的位置，他将此处放大后，惊恐地发现，照片中露出三分之一凉鞋的位置，那是一朵橙色的蝴蝶结。

　　橙色！蝴蝶结！遗落在草丛的那双凉鞋！

　　同样没过多久，我接到警方的电话，称不排除死者是小羽蒙的可能性，等待DNA鉴定结果。

　　连日来的期望瞬间崩塌，心里那种落空、不安、酸楚交织的感受，让我无法下笔。但我没有把这个信息透露给小羽蒙家人，哪怕是让他们在希望支撑中再度过一晚，也是好的。

　　编辑手记

　　草丛中发现女童尸体，黄衣服、同款凉鞋、短发，从更多的迹象来看，是小羽蒙的可能性极大。

　　这让编辑部陷入一片沉默，是谁将罪恶的双手伸向这个无辜的生命？

　　这是一个还未绽放就已凋落的幼小生命，这是一个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的无邪生灵。

　　我们一方面带着对逝去小生命的惋惜，一方面又兼顾对这个弱小群体的呵护，在一版大标题的安排上，颇费一番周折。

　　最后，我们选用了“孩子，我们该为你做些什么”这个标题，在情感的宣泄上偏缓和，但又表达了媒体的立场，呼吁社会对这个脆弱群体要多加关注。

　　8月18日

　　小羽蒙失踪第八天

　　记者手记

　　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那些复杂的DNA排列组合，一直纠结在我心间。早上醒来就看到一个未接电话，是龙湾公安分局方面打来的，时间是上午7时。

　　DNA！

　　我马上意识到这点，回拨过去，对方称：“初步检测显示，死者是小羽蒙。”

　　我呆坐在床上足有一分钟，妻子催我去洗漱，才缓过神来。

　　小羽蒙的家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二十几名亲友坐在门口，还在苦苦等待。

　　此时，我心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像注满水的气球一样，生怕它破裂。从职业角度而言，我应该告诉他们这一信息，并顺势采访他们的感受。但那是何等残忍！我更愿意将自己作为他们的朋友，感受着他们的感受。

　　小羽蒙的奶奶刘云娥咬舌自尽，这个消息让我震惊。这个老人，此刻已陷入绝望。

　　“只是鞋子一样而已，不一定就是羽蒙。”明知真相，我却只能编造这个善意的谎言。而刘云娥显然对孩子的衣着熟记于心：“鞋子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当天下午5时，“平安龙湾”微博公布消息，证实死者就是小羽蒙。在手机上看到这个信息时，我正准备回报社，我不敢再面对这个家庭，我想象不出他们一家会陷入怎样的悲恸，我只能催司机快开车，我觉得自己想逃离这里。

　　车上，我又得到消息，犯罪嫌疑人已经抓住。

　　我真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副面孔，竟对一名3岁小孩下此毒手。

　　无论如何，这个消息或许能给小羽蒙家人带来稍许宽慰。

　　编辑手记

　　DNA鉴定结果出来了，这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当晚，温州都市报官方微博发布了DNA鉴定结果的消息，阅读量猛增，高达70.9万人次，转发量也达到1469次，不少网友为这逝去的生命痛惜，并呼吁警方严惩凶手。

　　犯罪嫌疑人抓住了，这人又是如此让人憎恨。当晚10时多，确定嫌疑人落网的消息后，温都网、温州都市报“掌上温州”平台、温州都市报官方微博、温州都市报微信等各种传播渠道，第一时间统一发布这一消息，受到极大关注。

　　“悲”与“愤”成了当天版面的两个关键词。

　　对于一个3岁的孩子，凶手的残暴令人发指。人性何以萎缩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我们难以相信。当晚，编辑部有泪，这是一种愤慨之泪。编辑部及时配了“何时能给孩子一个永不设防的欢笑”这样一条评论，这体现了报纸的一种态度和人文关怀。

　　可能正是这种情绪使然，我们在处理时出现一个瑕疵：态度有余，温度不足。在我们自己看来，对于小羽蒙的惋惜和同情，处理得不够到位，没有找到最佳的情绪契合点，对于幼小生命的逝去之悲，体现得不够充分。

　　8月19日

　　小羽蒙失踪第九天

　　记者手记

　　“宝宝，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们当晚没去救你，爸妈现在痛不欲生。”在得知女儿去世的消息后，高丽娜在微信上发了这段话，读来令人唏嘘。

　　微信朋友圈里则弥漫着一股对孩子安全的担忧。一个朋友在朋友圈里叹息道：“早上家长们口口相传：孩子盯紧啊，盯不紧会被抢的。所到之处，家长无不对孩子严加看管。作为母亲团的我，自会加入这场保卫战。早上陪同游玩，两个小时7200秒目不转睛，眼睛累到受伤。”

　　孩子，一个永恒关注的话题。

　　我心中迫切地想知道，对小羽蒙下毒手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寻找，我在状元上庄村，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出租房，10平方米的房间杂乱不堪。在多番走访中，我对他有了个大概印象：没有文化、不善交流、心理阴暗。或许，正是他的无知，将他引上了犯罪之路。

　　小羽蒙家中，已经没有哭声，一片阴冷。这样的场景，比我前几次来时更显凄惨。

　　姜永亮拉着我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他(指犯罪嫌疑人)说喜欢孩子，既然喜欢就好好养着啊，干吗害了她？”随后又转身自言自语道：“你没见过她，你是不知道我家宝宝有多可爱。”

　　高丽娜瘫靠在沙发上，她的眼泪或许哭尽了，只呆呆望着那只小书包，那是她买给小羽蒙，准备10多天后上幼儿园用的。

　　我们只能默默伫立一旁，凝视这个几乎崩塌的家庭。

　　编辑手记

　　一线记者提出，是否在稿子中描述小羽蒙一家的悲痛。我们认为，这种悲痛，非当事人根本无法体会。这是种切肤之痛，旁人难以进入他们的世界。

　　经过讨论，版面安排中，“有态度，有温度，负责任”的编辑理念要贯穿始终。

　　三个版块构成了这天的主要内容：

　　“孩子，坏人抓住了”——这是一种告慰，希望能给逝去的小羽蒙带去一丝安慰。

　　“孩子，亲人舍不得你”——这是一种倾诉，体现了家人的难以割舍。

　　“孩子，要保护好自己”——这是一种关爱，希望更多的家庭能以此为戒。

　　我们希望，小羽蒙身上的悲剧不再重演，发生在孩子身上的其他伤害事件，能在法律和道德约束下日渐减少。我们需要理性反思，悲剧已然发生，我们所要做的，是给其他孩子筑起一个梦想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