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是船夫，在温州邂逅陆游

　　1160年，为宋高宗绍兴三十年。翻阅温州大事记，几乎无事可表。

　　唯有一件前后关联的事，可以轻描淡写记上一笔：1158年，陆游过温州去福建宁德；1160年，他从宁德过温州回临安。

　　然而，这简简单单一个“过”字，并非如今天这般一下子就路过了。在当时，“过”的主要是水路，也许，一“过”，就是一个季节。

　　温州人，也就是瓯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以“习于水斗，便于用舟”而知名。

　　到了陆游年代的南宋中期，宋朝与金人交战，水战方面，温州籍官兵几乎占了大半。

　　就让我们再穿越一次吧。以当时瓯人最擅长的身份——船夫，邂逅陆游。

瓯江舴艋船 图源：浙江宣传

　　一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距今还不过百年，木心先生就曾如此回忆从前日子的慢。

　　那要是距今800年前呢？

　　所以，请深呼吸，穿越回去之前，我们先把生活节奏放慢，一百年一百年地慢回去……

　　现在，真的回去了。

　　此时的你，已是公元1158年深秋某日上午的一名船夫，在温州城的水边过上了慢生活。

　　坐在小南门码头边的你，脑子里还在回味前一夜众人在九山湖边讨论的新戏。这一年，全温州城都在讨论一个叫王十朋的人，因为就在1157年，他成为温州首个状元。作为热门人物，他理所当然会被写进新戏。当然，此时的你，尚不知，后来这个剧本会成为南戏经典《荆钗记》。

　　就这么慢悠悠想着才子佳人爱情故事的你，看到北面走来了一个外地人。很明显，这是要搭船的意思。

　　没错，来人正是刚过而立之年的陆游。因为前一夜没睡够，眼圈有些发黑，但是脸上却洋溢着一股意气风发的劲头。

　　看似普通的1158年，其实并没有这么普通。20多年前的1130年，宋高宗驻跸温州，而后北上临安，好歹稳住了政局。所以，这20多年来，“福地”温州，已繁华一片。城市北门的朔门港，已是国际大港。城市从北至南，酿酒的、做漆器的、开戏楼唱曲的、造船的……日夜无歇。

　　沿水路南下温州的陆游，前夜并没有进城。舟至朔门港附近，他原本打算上江心屿新修不久的国赐大寺江心寺歇一宿，怎奈岛上也满房了。

　　于是，他只好夜宿孤舟。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水潮涨潮又落，辗转不寐。

　　次日晨，陆游在江心屿游逛了一遭后，于江心寺僧房的墙壁上戏题了一首诗：“史君千骑驻霜天，主簿孤舟冷不眠。也与史君同快意，卧听鼓角大江边。”

　　这位在赴福建宁德县任主簿途中的诗人，还继续南下。就这样，在城市南门的内河码头，与你邂逅了。

　　江心屿 图源：温度新闻

　　二

　　1158年的温州，飞云江水路如诗。诗人陆游，就像鱼儿遇见了一片好山水。

　　如今的你，可能对飞云江没什么特殊的概念，毕竟就是一条江。懂得更多一点的人，也许会说，它串联着温州人的“大水缸”，流着温州城里喝的水。

　　但你是南宋中期轻舟江上游的一名船夫。此时，飞云江的地位非同寻常，它是连接浙闽的交通要道。温州南下福建的水路，先从小南门过八十里温瑞塘河至飞云江畔的飞云渡，再过瑞平塘河至平阳。过坡南街通福门，继续南下。

　　“欸乃一声”慢慢漂的江中小船固然慢，但相较于当时充满崇山峻岭的陆路，已经是来往浙南与闽东北之间的最佳选择。山上也许有虎豹，但水里不至于有鳄鱼。

　　那时候的人，但凡书生打扮的，动不动就写诗，官道沿途客栈里面的墙壁，要经常重新粉刷，不然根本没空间写那么多诗。

　　作为船夫的你，对于船客要写诗这件事，也习以为常了。

　　果然，舟过飞云江，陆游来兴致了：“船家小哥，我想念一首原创的诗歌于你。”

　　“念吧，念吧，于我。”波平如镜，舟行缓慢，昏昏欲睡，你也只好如此敷衍。

　　陆先生站在船头，左掌慢击右掌，慢慢吟咏：“俯仰两青空，舟行明镜中。蓬莱定不远，正要一帆风。”

　　果不其然，这位书生虽然不谙飞云道，但写的景物倒是很实在。

　　在当时，飞云江也称安固江、瑞安江，发端于温州第一高峰白云尖。清水自高山而来，一直奔流到平原地带。两岸越来越宽广，绿树绕烟波，水中携带的沙石极少，极目可见水中无数的游鱼来去。

　　人在江中游，偶遇的，就有不少从高山放排而下的山民，他们是从百丈口（后来的泰顺百丈）顺游而下瑞安江的。

　　过了许多年以后，你才得知，这原来是一位要留名青史的大诗人，以上他写的，也都是好诗。甚至过平阳的驿路时，他又题下了一首绝妙的诗：“江路轻阴未成雨，梅花欲过半沾泥。远来不负东皇意，一绝清诗手自题。”

　　真是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眼看南下的路走着走着，就到了梅花绽放的冬天了。

　　温州古道 图源：浙江宣传

　　三

　　1160年春，山水诗依旧。

　　陆游，自然是深谙山水诗鼻祖谢灵运的。南北朝时，谢灵运为永嘉守，从而有了山水诗。

　　同为绍兴人，陆游过永嘉，也像是重走了谢灵运的盛大山水诗之旅一般。

　　是年春，陆游过温州北返临安，一如他习惯的日记体标题，写了一首标题长到几乎记不住的诗：《自来福州，诗酒殆废，北归始稍稍复饮。至永嘉、括苍，无日不醉，诗亦屡作。此事不可不记也》。

　　全诗如下：“尊酒如江绿，春愁抵草长。但令闲一日，便拟醉千场。柳弱风禁絮，花残雨渍香。客游还役役，心赏竟茫茫。”

　　船夫的你，对温州的风物该是很熟悉的。此时的温州，名动皇城临安的有三样：瓯柑、漆器、酒。温州名酒，则有清和堂、丰和春、蒙泉。

　　作为和王十朋一样的主战派，陆游奔赴临安，总是充满希望。

　　图源：人文温州

　　许多年以后的1186年春天，当陆游再度回首1160年以来的临安往事时，作了一首叫人回味无穷的《临安春雨初霁》。

　　如1160年那个路过温州的春天一样，听，又下雨了。窗外，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此时的他，已不见瓯江和飞云江上的洒脱，也没有一路北返临安的豪饮。有的只是“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这无边的清愁啊。

　　历史有时很有意思，会有许多不经意的巧合。比如，几乎百年后的1276年，元人抵临安，当时的丞相陈宜中，逃回了温州，他也如陆游一般先是来到江心屿，而后南下福州。

　　此时的陈宜中，想到的是1130年春，宋高宗驻跸江心寺的情景。南宋从此开启150年的繁华，终究是来到了要谢幕的时刻。

　　伟大而无名的温州船夫们，在江心屿附近，见证过南宋的崛起，听过陆游的诗，也见证过南宋的灭亡。

　　他们将船客从此岸渡到彼岸，也将时间从过去渡到未来。

　　来源：温州宣传

　　原标题：假如你是船夫，在温州邂逅陆游

　　作者：翁卿仑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