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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羽衣曲》的变迁

温州网 2024-06-30 10:02:24

民国刊物上日本画家O-KYO《霓裳羽衣曲》

2010年王德惠《贵妃醉酒》 温州博物馆 藏

  温州网讯 4世纪末前秦苻坚西征时代,将《霓裳羽衣》(或前身《婆罗门》)输入中原。唐开元间河西节度使杨敬忠献《霓裳羽衣曲》十二遍,唐玄宗可能亲自加以改编,这是后人附会“杨氏创声,君造谱”的来由。其总体风格为清商乐舞的宛转轻柔加入西域乐舞明快昂扬气息,故文学中多以“霓裳羽衣”联系仙乐、月宫等等意象。晚唐笔记《开天传信记》《集异记》《逸史》《幽怪录》《异闻录》《龙城录》等写唐明皇游月宫,就有“闻仙乐”、制《霓裳羽衣》舞曲的情节。

  《霓裳羽衣》舞者可多可少,少则清逸,多则热闹。敦煌变文《叶净能诗》作“数个美人”,唐人笔记《龙城录》作“素娥十余人”,《唐逸史》谓“仙女数百”。唐玄宗宫廷内宴,梨园弟子演奏《霓裳羽衣曲》助兴,一说杨贵妃及其侍女张云容善舞《霓裳羽衣》,大得明皇欢心。杨玉环《赠张云容舞》:“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概可想象舞姿之妙曼。唐宫大宴也向民间开放,《资治通鉴·唐纪》写道:“初,上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可以想象盛世大唐歌舞升平、如痴如醉的热闹场景。

  月盈而亏,水满则溢。天宝十三年,唐玄宗改乐《霓裳羽衣》的次年,“安史之乱”爆发,璀璨华丽的唐帝国瞬间崩塌,《霓裳羽衣》也流散了。五代时期《霓裳羽衣》舞曲“制作简缪”“参乱雅音”,日益消亡。《万历野获编·舞名》指“唐太宗《七德舞》,明皇之《龙池舞》《倾杯舞》及《霓裳羽衣》之舞,在宋已亡”。蒲松龄《聊斋志异·崂山道士》有一节写道士掷箸变作美人,表演“霓裳舞”,不过“其声清越,烈如箫管”应该是小说家对仙乐的想象而已。

  作为历史的《霓裳羽衣》舞曲消失了,但是作为文化意象的《霓裳羽衣》成为后人悼亡怀古的话题。宋王灼《碧鸡漫志》罗列《霓裳羽衣》舞曲联系帝国灭亡的诗文:“诗人云:‘贵妃宛转侍君侧,体弱不胜珠翠繁。冬雪飘飘锦袍暖,春风荡漾霓裳翻。’又云:‘朱阁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又云:‘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又云:‘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又云:‘世人莫重霓裳曲,曾致干戈是此中。’又云:‘云雨马嵬飞散后,骊宫无复听霓裳。’又云:‘霓裳满天月,粉骨几春风。’帝为太上皇,就养南宫,迁于西宫,梨园弟子玉管发音,闻此曲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唏嘘。”睹物思人、触类生情是人之常情。安禄山作乱得手,搬演乐舞庆功,“于凝碧池盛奏众乐,梨园弟子往往唏嘘泣下。贼皆露刃睨之。乐工雷海青不胜悲愤,掷乐器于池,西向恸哭。禄山怒,肢解之”,刀架在脖子上,哪里还有心情演奏欢快的乐曲呢?乐工的不合作使得安禄山恼羞成怒,痛下杀手。《霓裳羽衣》也成为家仇国恨的一个符号。

  但是五代宋之后,《霓裳羽衣》被涂污成神秘可怖的亡国之音。传说南唐后主宫中曾得《霓裳羽衣》残谱,乐工曹生和周昭惠后加以改编。宋人陈旸《乐书》论谓“议者以为非吉祥也。后岁余而周氏卒矣”;郑文宝《江表志》谓“周后按谱得之,尽得其声,无不惊异,明年亡国之应也”。明代余寅批评周后改谱:“弥复淫哇,嗟吁衰末,大启鬼门,憨憨赸赸,鸨鹘猱狚,如丹丘子云,难可缕数,岂非总一性情邪?顾乃尔尔,良所伤叹。”原本的仙乐被贬斥为“淫哇”之声,妙曼舞姿被形容为禽兽痴呆的跳跃,上纲上线到“大启鬼门”的地步,简直成为了恐怖舞曲。

  钱易历数唐朝音乐同步于国运兴败:“霓裳羽衣之曲起于开元,盛于天宝之间。此时始废泗滨磬,用华原石代之。至天宝十三载始诏遣调法曲与胡部杂声。识者深异之,明年果有禄山之乱。”钱易以乐器改换、乐声掺杂胡乐元素对应安禄山之乱的因果关系。王观国质辩《唐摭言》所载唐末试进士以《霓裳羽衣曲》为诗题、赋题是不可信的:“明皇以声色而败,庶后之文士咸指《霓裳羽衣曲》为亡国之音……唐之祖宗典故其美且善者多矣,奚独《霓裳》之取耶?”王氏论谓《霓裳羽衣》类同《玉树后庭花》,有乱政的嫌疑,不可能也不应该成为科举试题。

  《霓裳羽衣》非止污化为亡国之音,在民间流传也成为禁忌。赵德麟《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写张生崔莺莺故事,张生始乱终弃,崔氏“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左右皆唏嘘。崔投琴,拥面泣下,流连趣归”,失意人强作欢颜鼓琴,生生地把仙乐演奏成了哀乐。益州大圣慈寺旧有唐代李洪度壁画《天女所合乐》,识者谓“霓裳羽衣曲第二迭头第一拍”场景有勾生者迷惑抱筝天女,从壁画人物项上掏土吞食,因得梦中狎会,“日渐羸瘠,不逾月而卒”,仙乐居然变成了索命毒药。

  这些论调多半是道学家以今律古的后见之明,用结果推导原因,用价值观臆断事实,从唐明皇逃难、李后主亡国出发,归因《霓裳羽衣》为“美且善”的对立面,为亡国丧身之先兆,组成单线因果关系,散发满满的宿命论、神秘论气息,亦可见某种二极管思维的源远流长。钱易“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的超强联想力类似上世纪八十年代审查官从电视剧《西游记》片头曲夹杂电子乐而嗅到了不祥之兆,从邓丽君“黄色歌曲”“靡靡之音”触发“思想战线清除精神污染”。王观国无法回答不管采用“祖宗典故”还是《霓裳羽衣》作为考题,唐朝最终都灭亡了。

  其实中唐之后宫廷尚有演奏《霓裳羽衣》,民间也有流传该舞曲,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记载自己曾和元稹一起在宫廷中陪唐宪宗观看表演,“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白居易主政苏州时曾找乐伎表演《霓裳羽衣》。《长恨歌》“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曼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四句令人遐想翩翩,亦是后世画家的界画题材。《国史补》记载有人请王维品鉴《按乐图》,王维熟谙《霓裳羽衣》,一眼看出图中人演奏的是《霓裳》第三叠第一拍,验之果然。白居易、王维喜好《霓裳羽衣》,但是并没有因此招来魔咒。

  唐代由盛而衰,后儒多有深刻反思。《霓裳羽衣》就是一个很能体现“知微见著”案例。司马光的评论比较概括性:“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逾,非徒娱己,亦以夸人。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觎之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顾炎武借题发挥警告:“玄宗造霓裳羽衣之曲而唐室遂乱。今日士大夫才任一官即以教戏唱曲为事,官方民隐置之不讲,国安得不亡,身安得无败?”清代周召指责:“唐明皇其初英明之主也,至天宝以后但见神魂惝恍,终日做梦而已……罗公远拄杖为桥,请登月宫,见仙女数百舞广庭,听霓裳羽衣曲,盖明皇之梦,至马嵬坡始觉,世人之好神仙佛老者请细观之,庶免作痴人说梦。”司马光认为“华靡”是唐玄宗肇祸的原因,顾炎武预警官员不应耽于声乐,周召认为世人不应该“神魂惝恍”。诸家之见,大体能够以点带面,透过现象看本质,没有犯糊涂到疑神疑鬼的地步,直接把一支乐舞与家国兴衰、个人命运走向画上等号,承担衰败的重责。

  来源:温州日报

  原标题:《霓裳羽衣曲》的变迁

  作者:方长山

本文转自:温州新闻网 66w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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