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研温州十大产业：突破瓶颈，逐浪新蓝海

浙江日报 2023-11-07 08:53:56

民营经济是浙江的最大特色、最大资源和最大优势。这几天，来自全国工商联、国家发改委民营经济发展局以及全国32个省市工商联的300多名干部，齐齐来到浙江。

11月2~3日，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工作落实会议暨新时代“两个健康”先行区创建经验推广试点工作会议在温州举行。在民营经济发源地之一、全国首个新时代“两个健康”先行区创建地温州，一场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大讨论正在展开。

爬坡过坎中的民营经济，在做怎样的改变以焕发更强活力？又如何突破瓶颈，赢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在温州这一样本地，记者连日来走访十大产业共30多家产业链上民营企业，剖析不断迭代推出的营商环境优化政策，为当地民营企业发展带来了哪些变化，以及温州的探路闯关，为全国试出了哪些经验。

AI设计师10秒出图

大孵化器助推传统产业高效转型

发展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鞋服、汽摩配、电气、泵阀等传统产业，曾是温州民营经济发展的最大特色，然而近年来，随着生产方式和消费需求的不断迭代，传统产业的发展速度放缓，甚至被打上了低端产业的标签，这令产业链上的部分民营企业家一度感到发展信心不足。

“产品的成本控制已经到了小数点后两位，利润空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在一家老牌生产低压电气的企业里，我们听到了这样的感叹。

同样的感受还出现在鞋服企业中。“不生产，慌生存；持续生产，慌库存。”

在这样的处境下，传统制造业产业链上的民营企业主深知,再不变，只能坐等被淘汰。“找突破”已经成了他们的共识。

采访中我们发现，传统产业寻求突破过程中，最被相关企业看重的不是政策奖补，而是适合的转型方向和路径建议。

强化产业链引导，上接天线指方向。一场针对传统产业链重塑的计划正在温州推开。针对每个产业链配备一名市领导任链长，由相关部门组成链办，收集梳理产业链发展中的阶段性难题，给出有效建议。当前，中国的新能源汽车需求正在快速增长，抓住需求井喷的市场契机，快速让汽车零部件产业链上企业对接上“大厂”，成了这一产业链链办最关心的事。为此，汽车零部件产业链链办牵头，一面主动引荐多家整车制造企业资源来温走进企业交流，一面排摸链上重点企业名录，由政府组团，邀请温州的企业一起走出去，到整车制造企业参与整零配套对接。引进来、走出去，双管齐下，短时间内几十家温州汽车零部件制造企业与头部造车企业达成合作意向。

跳出常规生产模式，以科技赋能重塑优势。皮鞋的传统生产营销模式，在“中国鞋都”温州已经延续了四五十年，积累下大量的设计、生产领域优秀人才。而让轻工制造走向时尚产业，却令经验丰富的手艺人们有心无力。

“从设计到生产的速度越快，产品设计贴合市场需求越近，机会就越多。”采访中，不少小微制鞋企业都提到，其实观念已经改变，但渠道还跟不上。

既然企业自身“突围”难度大，能不能靠“建、引、育”的方式，为有需要的企业提供科技创新的大孵化器？为此，温州启动大孵化集群发展三年行动计划，目标瞄准建成有一定孵化空间体量、有一支专业运营团队、有一批青年创新创业人才或团队、有一个明确主导细分产业、有一个专业技术公共平台、有一批合作创投基金、有一个良好创新环境的“七个一”标准的大孵化器。行动启动以来，温州全市新增孵化面积已经超350万平方米，比此前历年总和高出了两三倍。

浙江惠利玛鞋革产业互联网平台就是为传统鞋产业设计提供AI智能算法等支持的新建孵化器。记者尝试在平台上传鞋类款式图，选择“爆米花鞋底”“网面材质”“白色、蓝色”等关键词，并输入“赛博朋克”等风格描述，10秒左右，平台用AI智能算法将记者的灵感、想法等转化为两张设计效果图。

小微企业在浙江惠利玛鞋革产业互联网平台用新方法设计鞋款。拍友刘丽娟摄

“一位有功底的设计师，一天大概能画出3张鞋子的设计图，但通过我们的平台，一天可出图500张，效率提升约167倍。”平台工作人员李文彬介绍。虽然，这一功能尚不能直接用于生产，但大大提高了设计师捕捉流行风格的效率。设计方式的突破，无疑能帮助企业，特别是小微企业在激烈市场争夺中“抢得先机”。

通过平台赋能，还有不少传统产业在“跨界”中打开想象力。泵阀的研发创新点，通常在如何适应更冷、更热或是更严峻的户外环境，令同样的产品效能更高。而一款将智能机器人和传统泵阀结合的新产品，受到欢迎，并被应用到杭州亚运会场馆的“燃气安全预警控制”解决实施方案中。就像给阀门上装机器人，它们可以代替人去做巡检、检验、预警、控制，给深藏地下的燃气管道来一场24小时的体检。

以产品设计引导新的需求产生，这样的研发思路来自浙江青墨湾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企业董事长程维维说，有了新思路和技术的加持，泵阀产品的价值不再单一，可实现多次盈利、持续利润。当泵阀碰上新材料、智能机器人、5G等信息产业时，泵阀也从“设备型”的传统企业，变成“设备+服务+数字+增值”的科技型企业。

时刻和市场比速度　　

超五成规上民营工业企业设立研发机构

与传统制造的企业需要通过拓展市场、加大研发投入等方式塑造新优势不同，摆在新兴产业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蓝海。

温州通过前期调研发现，电气、泵阀、汽车零部件、新材料、智能装备等产业，均与新能源产业有着紧密的关联，有不少企业正在向着新能源产业配套转型。此时，引建新能源全链条，既为温州产业结构调整布下新的增长点，也为产业的更快升级增添动力。

三季度，温州的工业数据成绩单给出了佐证。数字经济、智能装备、生命健康、新能源、新材料等五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增加值，均实现两位数增长。新能源产业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速12.3%，利润贡献率占比近三成，这意味着，温州重点布局的“核风光水蓄氢储”全链条新能源产业开始发力。

走进数字经济、智能装备、生命健康、新能源、新材料等五大战略性新兴产业上的一批企业，我们发现，这类企业主应对产业进阶变局，激发企业发展活力的核心，都集中到了一个“快”字上。在无垠的新蓝海中，想要搏击出大浪，就要乘着政策引导的风向，快出发。

瑞浦兰钧电芯装配车间。拍友周宏宇摄

眼下，储能堪称最热门的赛道之一。“年纪轻轻”的温商回归企业瑞浦兰钧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作为“镍王”青山控股旗下锂电资产的载体之一，正成为一颗快速上升的行业新星。在温州大力引育新能源产业下，企业已经多次“加码”投资。

前不久，企业研发的“问顶”锂离子电池，其电芯技术优势可以让新一代磷酸铁锂电池续航里程突破700公里，一问世就订单不断。然而，企业工艺开发科工程师谢梅还在犯愁。“就怕产能跟不上。订单很多，但是竞争更大。”谢梅表示，一旦市场上同类产品大量上市，产品价格就会大打折扣。用她的话说，市场份额有限，就看谁动作更快。

如果说，生产速度加快是为了抢到更大蛋糕份额，那么研发节奏加快则是为了能成为那个掌握市场、能真正做蛋糕的人。

不到一秒，轻易切开厚度超过30厘米的不锈钢板——这是奔腾激光（浙江）股份有限公司最新发布的8.5万瓦超高功率光纤激光切割机切割效率，再次刷新世界激光加工装备纪录。凭借削铁如泥的技术，奔腾激光应用到了神舟飞船、运载火箭和高铁机车等制造中。

奔腾激光自主研发的智能装备实现削铁如泥。拍友蔡亮摄

从中国首台8000瓦光纤激光切割机到首台1万瓦、2万瓦超高功率光纤激光切割机面世，该企业的每次新技术发布几乎都是和“全球首台套”这五个字绑在一起的。

“市场上产品更新换代的周期越来越短，不及早谋划，很快就会被淘汰。”该企业负责人吴让大说，为此企业每年投入销售额的5%用于研发，研发人员数量超过200人。所以，最让该企业负责人感到心安的不是每次“首台套”的发布，而是发布的同时，在企业实验室里，未来两年的技术成果已经几乎成型。

无论是瑞浦兰钧，或是奔腾激光，这类企业面临的共同挑战是行业技术迭代快，稍一放慢速度就可能面临淘汰。他们时时刻刻在和市场比速度，在和新需求比速度。他们深知，从“快”中塑造竞争优势，才能立于产业发展的潮头。在这样的氛围下，温州企业的创新动力也越来越足，2023年前三季度，温州民营高新技术产业增加值占民营规上工业的71.5%，比重比2019年提高10.3个百分点。2023年1~8月，温州54%规上民营工业企业设立研发机构，民营规上工业企业研发费用增长10.4%。

进一扇门，办所有事　　

针对性开出增值式服务菜单

截至去年末，我国民营企业数量在企业总量占比约九成，吸纳就业占比约五成，进出口规模占比约五成。而在浙江、在温州，这组数据的占比更高。可以说，民营经济是关乎经济大局能否持续健康发展的关键所在。

采访中我们发现，尽管因企业发展阶段有别、产业领域不同等，但当下激活民营经济活力，离不开解决这些民企的共性需求，比如要遵循民营经济发展规律办事，要让各方形成合力，以及适当超前施策激发活力等。

为此，温州在“两个健康”先行区创建中，集成构建了万名干部进万企行动+“帮企云”数字平台+96666助企热线+“两个健康”直通车+企业服务中心+企检服务中心“六位一体”服务体系，持续优化民企全周期全链条服务政策“工具箱”，在不干扰企业正常发展的条件下，让企业无论体量大小、困难多少，都能找到帮手，得到解惑。

比如，发展活力源于企业内驱力，也需要外部增值式服务。

在国产小家电连接器领域打拼了近30年的乐清企业珠城科技，其家电连接器已经做成了行业天花板，却主动规划腾出近三成的产能，用于改造新能源汽车及光伏储能配套连接器中试车间，一头扎进新能源市场。

这并不是原本的家电连接器产能过剩，而是企业负责人张建道定下了一个目标，五年内要在新能源汽车配套连接器领域，做到年产值10亿元，“这相当于再造了一个珠城。”

乐清电气珠城科技车间。共享联盟·乐清刘言勇摄

稳当当的路不走，为什么要冒险？张建道说，这样的自驱力来自以往的发展经验，“我们当年也是靠看准市场，果断出手，现在的成就是靠着当年敢试错、敢闯新路得来的。而今有了更好的条件，更好的技术，没有理由不继续拼一把。”

对民营企业来说，在资源获取、资金支持等方面存在一定劣势，生存压力更大的情况下，只有主动去“抢”、大胆去“闯”，才有机会在竞争中持续占据主动。但这其中，还有许多实力不如珠城的小微企业，他们有很强的发展内驱力，却很需要在关键时候被人“拉一把”。温州的“两个健康”先行区创建，就是在不断调研中，发现需求，针对性开出增值式服务菜单。现在从市本级到县，再到重点镇街，企业都能找到“进一扇门，办所有事”的企业服务中心。

在中心里能办的不单单是审批、申报之类的事，而是通过与企业面对面接触沟通，依托中心资源，提供超出企业预期的集成式服务，包括产业链资源对接、技术支持对接、未来发展方向的智库分析等。由此带给对方的信任感与情绪价值，有力提升企业办事的获得感和满意度。

又如，发展活力离不开深耕坚守，但也需要超前引导。

在走访中我们发现，无论是传统产业，或是新兴产业领域，企业能够得到持续发展的，都离不开同一句发展之道：将“一米宽”的市场，挖潜到“百米深”。

身处特定行业，许多中小民营企业可以施展的空间有限，然而在这一领域中，聚焦细分赛道持续钻研，不断向产业链的上下游拓展，才能够实现提质增效。

“一度以为企业就要撑不下去了，买婚房的钱都投在了研发里。”温州圣普集团负责人回看创业的几十年，坚守不下去的难关，闯了不止一回。

主打生产智能断路器的圣普集团，产品虽然价格比普通断路器贵了7倍，但因为在一个烟盒大小的空间内“塞”进了70项专利，解决了传统断路器使用中的不安全、不便利等问题，顺利走进了全国超过500万户消费者的家中。

坚持升级、精耕细作，是一批专精特新中小企业聚焦主业，成长为真正的“专精特新”“隐形冠军”的独门秘籍。而数量更为庞大的中小微企业，在行业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亟需获得指点。

温州在对传统支柱产业和新兴战略性产业开展充分调研的情况下，提出打造两大万亿级产业群目标，对标目标精准施策，引导民企向强链补链延链和战略性新兴产业领域转型升级。

当下，温州的新能源“核风光水蓄氢储”产业全链条正异军突起，而传统产业领域的电气、汽摩配，战略性新兴产业领域的新材料、智能装备、数字经济等产业都在链办的有力链接下，切换进入新能源赛道。以乐清电气产业为例，截至目前，当地已有172家规上新能源行业相关企业，发展势头迅猛，其中正泰新能源、华仪风能、意华新能源、贝良风能等企业在行业领域掌握技术领先，填补了国内市场的空白，还抢抓机遇拓展海外市场。

此外，发展活力还源于以遵循市场规律为导向的营商环境优化思路。

例如，针对企业增资扩产中的土地要素需求，特别是聚焦企业用地难、程序繁、时间长的问题，温州创新推行“数据得地”机制，建立“工业用地数据得地365应用系统”，让企业不找书记亮数据、不找市长看市场，实现从“跑腿要地”到“无感得地”。

“在遵循市场规律的环境中创业，要操心的事少了，就有更多精力安心发展！”走访中，不少民营企业家对所处的创新创业之地点赞。

许多探索的影响力正在走出温州。

2022年8月30日，浙江省促进“两个健康”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文，在浙江全域推广温州创建经验。在河南鹤壁，温州的“世界温州人家园”模式成为其打造“四级家园”的灵感，当地构建起了全领域、全流程、全方位、全链条的服务体系。而陕西宝鸡，丝绸之路经济带的重要节点城市，从温州惠企政策“直通车”演变出了宝鸡市民营企业智慧服务平台，顺利搭建起惠企纾困政策推送的“直通车”。温州这片“试验田”里的种子，正播撒在更宽阔的田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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