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留下的诗词，是温州城市文化的经典

温州文史馆 2023-11-15 14:18:16

日前，张声和著、温州文史馆出品的《南宋温州诗话》由凤凰出版社出版。该书收入作者多年积累的诗话30篇，以南宋温州诗人和温州知州诗人为主，较全面地反映了永嘉学人诗风与南宋士人诗词中的心态。诗话主要讲述诗人的生平经历、学术承袭以及诗词创作，以诗人的诗词作品为纽带，反映了南宋温州地区的文学特色。以下文字即来自该书作者自序，本篇内容以南宋温州知州诗人为主，有删减和小标题改动。

南宋温州诗人回归唐诗，创变诗风，抱团写诗，以诗议政，大胆展示情怀，形成了地域性很强的诗风，为宋诗新变贡献力量。南宋温州诗人除学者、士子外，知州也是重要的组成。

仕官与学者双重身份，知州诗词体量较大

有宋319年，温州到任177位知州，其中北宋70位南宋107位。高宗驻跸之后，温州在地域上有“尝驻六龙，觉山川之增壮”的特殊地位。从《温州市志》南宋职官表中可见，高宗一朝，级别较高的官员到温州任职较多。如洪拟，高宗时累迁吏部尚书，于绍兴元年自吏部尚书罢，为龙图阁学士知温州；韩肖胄，是北宋名相韩琦曾孙，绍兴三年自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出知温州，绍兴四年提举宫观，绍兴五年起复签书枢密院事。之前，他的前辈韩彦直（韩世忠之子）于淳熙五年知温州，在任上所撰《永嘉橘录》为世界上第一部柑橘学专著；范宗尹，是宋代最年轻的宰相，史称“近世宰相年少，未有如宗尹者”，于绍兴四年自右仆射、同平章事罢为资政殿学士、知温州；绍兴五年连秦桧也起知温州；绍兴六年，南宋名臣、文学家、词人，南宋四名臣之一李光以端明殿学士知温州。这些比较重要的官员出知温州，留下珍贵的诗词。

宋代地方实施教授制度，他们有仕官与学者的双重身份，诗骨在身，颇具才情，在历史上很有名望，更有几位知州是状元出身、宗室身份，还有翰林编修经历的，在任时编纂了地方志。温州的好山好水，激扬了他们的诗情。温州《弘治府志》载，宋代温州教授有71位，他们是：周行己、刘温伯、刘达夫、郭愈、陈安上、钱观复、刘士英、张铢、吴秉信、薛璇、张希元、叶綝、虞仲琳、王宾、王伯益、钱丰、史浩、徐时举、李知自、莫冲、刘夙、刘朔、张揆、王盼、李冰、王信、楼钥、徐嘉言、徐峻、曾炎、尚朴、陈绅、孙琏、陈纪、李梦符、邓约礼、缪景仁、蒋惟晓、留祺、钱厚、徐凤、黄匀、陈垓、吕殊、林圃、梁致恭、姜容、郑可复、叶之瑞、高梦月、王声叔、彭有来、陈雷、黄履、韩禾、周俌、彭彝甫、孙附凤、陈淳伯、刘□□、姚会之、彭曾、练必庆、朱应象、沈震孙、蒋世真、赵笙芳、陈牧、朱升、丘尧章、余鹏飞。南宋温州知州诗词体量大，谨以赵汝鐩、楼钥、吴泳三位知州的诗作为举要。

赵汝鐩：最爱是温州

赵汝鐩（1172-1246），字明翁，号野谷，袁州（今江西宜春）人。宋太宗八世孙。宁宗嘉泰二年进士。是“最爱是温州”的官员之一。他的官宦生涯中，最后一任出知温州，时为理宗淳祐五年(1245年)，次年六月 “以劳属疾” 卒于温州任上，年七十五岁。

赵汝鐩的年龄与“四灵”相近，与赵师秀(1170-1219）徐玑（1162-1214）都有诗歌唱和。他后期的山水诗产生于温州农村的阡陌林港，诗中浸染着民生疾苦和风土人情，反映了南宋温州的田园生活。如《秋夕》中的“窗开月到床”句，虽是“床前明月光”的再版，但这种古诗如同现代语言，浅到寻常百姓家中，亲到平民农人身边：秋风动梧井，无顿许多凉。夜静滩喧枕，窗开月到床。道心便冷淡，世事莫思量。只被浇花累，朝朝却用忙。《避暑溪上》的“未约客须先觅酒”句，与赵师秀的《约客》“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类似，但整个诗的内容却更加丰富。作为一任的知州，这样的闲情逸致诗是不可多得的：不堪愚蜗舍如炊。何处清幽可杖藜。未约客须先觅酒，要寻凉必去临溪，撑船访洞林间港，坐石吟风柳下堤。晚网得鱼似湖白，銮刀脍玉捣香齑。

赵汝鐩与赵师秀是好友，有一首《秋日同王显父赵子野何庄叟泛湖赵紫芝继至分韵得秋字》，是与赵师秀等友人的唱和：雨余湖更爽，载酒共清游。天净倒涵水，峰高争献秋。风烟入吟笔，箫鼓自邻舟。堤上诗人过，相邀便肯留。

赵汝鐩《耕织叹二首》，直书农民生活，刻画丰收景象，用厚重的仄声韵抒情，特别是“我身不暖暖他人”句，艺术感染力很强：

春催农工动阡陌，耕犁纷纭牛背血。种莳已遍复耘耔，久晴渴雨车声发。往来逻视晓夕忙，香穗垂头秋登场。一年苦辛今幸熟，壮儿健妇争扫仓。官输私负索交至，勺合不留但糠秕。我腹不饱饱他人，终日茅檐愁饿死。春气熏陶蚕动纸，采桑儿女哄如市。昼饲夜餧时分盘，扃门谢客谨俗忌。雪团落架抽茧丝，小姑缲车妇织机。全家勤劳各有望，翁媪处分将裁衣。官输私负索交至，尺寸不留但箱笥。我身不暖暖他人，终日茅檐愁冻死。

赵汝鐩重在乡间人物的描写，如“望见人家了，犹须转一坳”（《维舟》）“村妇抱儿子，笼边教唤鸡”(《信步》)等，是有景有人的山水田园诗。如《途中》：雨中奔走十来程，风卷云开陡顿晴。双燕引雏花下教，一鸣唤妇树梢鸣。烟江远认帆樯影，山舍微闻机杼声。最爱水边数株柳，翠条浓处两三莺。《下程》是一首过路记录的山水诗，最后一句饶有风趣：下程疑颇早，店主劝予休。今晚莫贪路，明朝便到州。疏篱编马眼，新笋护猫头。六七岁童子，一人随数牛。

描写农家养蚕的场景诗《蚕舍》，是农村的时令诗，若不是赵知州亲临养蚕乡村现场，难有如此准确的表达：每天蚕时候，村村多闭门。往来断亲党，啼叫禁儿孙。不惜兼旬力，将图终岁温。殷勤马明祝，灯火谨朝昏。《到农家》勾勒出官家到访的热闹场面，村民是主人，忙乎着掘笋、网鱼、斟酒，亲和力很强，但是到了最后两句却笔锋一转，泣出科役之苦：难得官人到，茅檐且驻车。自携锄掘笋，更取网求鱼。一媪来斟酒，诸童竞挽裾。须臾对吾泣，科役苦追胥。赵汝鐩诗风学杨万里，《访友野外》中的“小童走报余将至，一笑松间倒屣迎”句，是典型的“诚斋体”：雨意方浓改作晴，杖藜野外访柴荆。争寻桑叶占蚕熟，退立田塍避犊行。风过沙平收鸟迹，烟浓寺没但钟声。小童走报余将至，一笑松间倒屣迎。

楼钥：向来地暖见东嘉

楼钥（1137-1213）南宋大臣、文学家。字大防，又字启伯，号攻媿主人，明州鄞县（今属宁波）人。隆兴元年（1163年）进士及第。曾于大定九年（1169年），随舅父贺正旦使汪大猷出使金朝。嘉定六年卒，谥宣献。袁燮为楼钥写行状。

楼钥在温州任职时间较长。历官温州教授、乐清知县、温州知州、翰林学士、吏部尚书兼翰林侍讲、资政殿学士、知太平州。存有1384篇诗文。楼钥在古代温州文化圈里很影响力，他留下的诗歌是研究温州人文的重要文学史料，他的温州山水诗，行文大气，有谢太守之风。

楼钥在雁荡山写下了一首长诗《大龙湫》，记述“龙湫天下无”的景象：北上太行东禹穴，雁荡山中最奇绝。龙湫一派天下无，万口赞扬同一舌。行行路入两山间，踏碎苔痕屐将折。山穷路断脚力尽，始见银河落双阙。矩罗宴坐看不厌，骚人弄词困搜抉。谢公千载有遗恨，李杜复生吟不彻。我游石门称胜地，未信此湫真卓越。一来气象大不侔，石屏倚天惊鬼设。飞泉直自天际来，来处益高声益烈。从他倒泻三峡流，到此谁能定优劣。雁山佳趣得要领，一日尽游神恶亵。骊龙高卧唤不应，自媿笔端无电掣。轮囷萧索湍不怒，非雾非烟亦非雪。我闻冻雨初霁时，喷击生风散空阔。更期雨后再来看，净洗一生烦恼热。

楼钥《入雁山过双峰》诗，将杜甫的登高诗“无边落木萧萧下”、苏轼的庐山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大胆借用，写出雁山的气势来：眼前未见古龙湫，望望前山景自幽。红日一门千嶂晓，翠峰双耸半空秋。风高落木无边下，气劲閒云逐处收。要识雁山真面目，直须霜后一来游。

楼钥绣口里吐出山水温州，《永嘉天庆观》是温州风土诗，极目东瓯大地，其中“斗口横安华盖山”句，写出了温州斗城的风水特色：斗口横安华盖山，茂林修竹路湾环。琳宫迥出沧瀛表，羽士如游崑阆间。东挹江山穷望眼，西临闤闠笑尘寰。自知去此无多日，著意来寻一饷闲。《从子渢送梅枝戏作》是楼钥一首风物诗，对“地暖永嘉”很是钟情：向来地暖见东嘉，带叶红梅殿岁华。不似青春三月暮，南枝梅子北枝花。

楼钥又是永嘉之学的私淑者，楼钥曾说“乾道末年，客受东嘉，始闻其说于毗陵使君薛士隆（薛季宣），而陈君（指陈傅良）又以薛氏所传握机及马隆赞示余。”在楼钥为薛季宣所做的祭文中又也称：“钥登门最晚，受之独深。”说明楼钥曾经请益于薛季宣，又问学于陈傅良。楼钥《送陈君举舍人东归》是首长诗，对陈傅良的才气和在朝的影响力大加褒扬：

皇天生人物，千载非偶然。冲和兼万人，始得一英贤。夫君乃其人，人一己百千。飞黄欲追风，况复勤著鞭。文阵蚤奔放，气欲摩青天。短褐东海濒，名贯牛斗躔。闻道更独早，自言若队渊。出登龙虎榜，径上鵷鹭联。中閒几流落，清湘穷泝沿。白首始为郎，一见意已传。登瀛上麟台，授简游兔园。擢为柱下史，遂君紫微垣。去天真尺五，朝纲赖扶颠。龙楼缺问寝，万口争进言。惟君最勇决，螭头屡直前。危言破人胆，三进加勤拳。天高听亦高，归袂何翩翩。高风激颓波，同列空慙颜。君虽未必去，一去胜九迁。我欲留孔戣，有怀不得专。况我自欲去，何心挽归船。嗟我生何为，与君幸齐年。先后才九日，相与同气然。几年苦契阔，班心忽差肩。判花同代庖，君思如涌泉。上房草数制，下房时一篇。一篇辄高妙，隗始愧余先。春秋隐公传，国史建隆编。周官授大旨，所得俱未全。聚散不可料，饯别沧江边。君将处於陵，我耕绵上田。君行毋疾驱，中途恐传宣。不然遂成别，孤帆渺风烟。梦魂不可制，随君堕中川。

陈傅良出守桂阳军时，楼钥有一首《送陈君举守桂阳》为之送别。诗中道明自己与陈傅良是同科进士，而陈傅良守桂阳军的这一年，刚好是他们“漫壁题名”后的十五年：重寻漫壁认题名，十五年来一梦惊。谁料今朝携客至，却成此地送君行。桂阳卧治真谈笑，鲁史遗编赖发明。文定南轩仙去后，湖湘又得一先生。

温州任职时光对楼钥来说是刻骨铭心，因此他向后他到温州任职的官员力荐温州，如《送王正言守永嘉》，诗写温州的美好：永嘉名郡太守尊，灵运后来诗绝少。他写温州台风灾害时有“去年海水上平地，大风驾浪从天杪。”他感受温州人文的环境诗句有“斋铃静处定得句，不待池塘梦春草” 。全诗读下来，无一处空白，是温州文化、风光、民俗的美文，是后谢守的温州诗：

有客扁舟送史君，道傍不怕揶揄笑。向来一别三换岁，正喜情亲得倾倒。吏民引颈望旌麾，空有离愁满怀抱。史君读残万卷书，古事今事俱了了。便应珥笔侍天陛，不然代言登凤沼。瀛堧山水久寂寥，为屈朱轓来坐啸。帢帻峰高旧题咏，赤城所在经行饱。永嘉名郡太守尊，灵运后来诗绝少。天作雁荡地为藏，蜡屐穿山未曾到。改辕却向个中去，更得江山助诗好。斋铃静处定得句，不待池塘梦春草。苍生濈濈生鱼头，聚落随波迹如扫。今年二麦连野秀，田家扶犁事秔稻。史君忧国眉不开，叱驭径行仍及早。哀哉千里方更生，县官租钱须户晓。纵民自恐吓上不足，诛取仍怜下无告。邦储邦本孰轻重，肯使疲民困征扰。君不见岩岩千古阳道州，政拙催科自书考。

吴泳：留下鹿鸣宴重要史料

吴泳（1181-1252）,字叔永，号鹤林，潼川府中江县（今四川三台县）人。吴泳是南宋温州知州中一位词家，他与其弟吴昌裔俱为南宋理学家、蜀中名士。他历知宁国府、隆兴府、温州、泉州。吴泳师从理学名臣魏了翁，是南宋后期巴蜀作家群中仅次于其师魏了翁的文人。有《鹤林集》四十卷存世，《宋史》有传。他为官二十余年，历遍山水，交游广泛，人脉广，以他为中心形成了广阔的交游网络，其作品诗词数量大，范围广，在温州留下相当数量的诗词。

吴泳的两首鹿鸣宴的诗词，是温州关于鹿鸣宴的珍贵史料。鹿鸣宴，亦作鹿鸣筵，始于唐代并延续千多年，是科举制度中规定的宴会。科举时代，乡举考试后，州县长官宴请得中举子，或放榜次日宴请主考、执事人员及新举人。吴泳《永嘉鹿鸣宴》诗曰：人间富贵易浮沈，只有斯文无古今。义理工夫元坦易，圣贤言语不艰深。莫随近世诸儒辙，要识开山一祖心。待得了他科举债，梅花月下听瑶琴。第二年又写下《谒金门温州鹿鸣宴》：

金榜揭。都是鹿鸣仙客。手按玉笙寒尚怯。倚梅歌一阕。柳拂御街明月。莺扑上林残雪。前岁杏花元一色。马蹄归路滑。

《水龙吟·修篁翠葆人家》这阕词，是吴泳精心编织浙南山水画卷，是诗人眼中的场景与心境的叠合：修篁翠葆人家，分明水槛光中住。就中得要，危亭瞰渌，小桥当路。一榻桃笙，半窗竹简，清凉如许。纵武陵佳丽，若耶深窈，那得似、双溪趣。一夜檐花落枕，想鱼天、涨痕新露。多君唤我，扫花作晚，解衣逃暑。脍切银丝，酒招玉友，曲歌金缕。愿张郎，长与莲花相似，朝朝暮暮。